“這麼樣好不好?”
已經獨斷獨行,作了裁決,還問什麼?而且這也是無關宏旨的事,慈安太後自然表示同意。
“臣請旨,”恭王又問:“大婚的日子定在那個月?好教欽天監挑吉期。
”
這是早就談過了的,未曾定局,此時要發上谕,不能不正式請旨。
慈禧太後不願明說,看看慈安太後,意思是讓她發言。
“總得秋天。
”慈安太後說,“早了不行,晚了也不好,八月裡怎麼樣?”
恭王躊躇了一會說:“八月裡怕局促了一點兒。
”
“那就九月裡,不能再晚了。
”
這是慈安太後用心忠厚的地方,趕在十月初十以前辦喜事,這樣,今年慈禧太後萬壽,就有皇帝皇後,雙雙替她磕頭。
恭王當然體會得到其中的用意,答一聲:“臣等遵旨。
”
“六爺,”慈禧太後特意加一句:“大婚典禮,還是你跟寶鋆倆主辦。
在上谕上提一筆,省得不相幹的人,從中瞎起哄。
”
這不知指的是誰?恭王一時無從研究,隻答應着把三道旨稿交了給沈桂芬,在養心殿廊上填好了名字封号,呈上禦案,兩宮太後略略看了一下,吩咐照發。
喜訊一傳,崇绮家又熱鬧了,特别是蒙古的王公大臣,倍感興奮,無不親臨緻賀。
崇绮早有打算,這時強自按捺着興奮無比的心情,作出從容矜持的神态,周旋于賓客之間。
但他的父親與他不同,不斷以感激涕零的口吻,歌頌皇恩浩蕩,表示他家出了狀元,又出皇後,不僅是一姓的殊榮,實由于朝廷重視蒙古使然,有生之年,皆為圖報之日。
賓客自然附和他的話,還有些宦途不甚得意,而與賽尚阿有淵源的人,便在私下談論,說大學士官文、倭仁,相繼病故,老成凋謝,朝廷更會笃念耆舊,賽尚阿還有複起之望,所以此刻最要緊的是讓兩宮能夠看到他的名字,想起他這麼一個人。
最後是賽尚阿自己想出來的主意,吩咐聽差把“大爺”叫了來說道:“你替我拟個謝恩的折子!”
“是!”崇绮答道,“兩個折子都拟好了,我去取了來請阿瑪過目。
”
“怎麼?”賽尚阿大聲問道:“怎麼是兩個?”
怎麼不是兩個?立後該由崇绮出面,封珣嫔該由賽尚阿出面,定制如此,不容紊亂。
崇绮便即答道:“一個是小妹妹的,一個是孫女兒的。
”
“嗐!”賽尚阿不以為然,“都具我的銜名,何必兩個折子?
一個就行了!”
崇绮大為詫異,不知他父親何以連這規矩都不懂?便吞吞吐吐地說道:“這怕不行吧?”
“怎麼叫不行?你說!”
“家是家,國是國。
”崇绮嗫嚅着說,“立後的謝恩折子,一向由後父出面……。
”
話不曾說完,賽尚阿大發雷霆,放下鼻煙壺,拍桌罵道:“忤逆不孝的東西!你在放什麼狗臭屁?什麼後父不後父的,沒有後祖那來的後父?國有國君,家有家長,我還沒有咽氣,你就不把我放在眼睛裡頭了!真正混帳,豈有此理!”
一見老父震怒,崇绮吓得不敢說話,但不說也實在不行,隻得硬着頭皮開口:“阿瑪息怒。
兒子是請教了人來的。
”
“什麼?”賽尚阿越發生氣,“你為什麼不來請教我?”他把臉氣得潔白,眼睜得好大,直瞪着崇绮,突然揚起手,自己拿自己抽了一個嘴巴,頓足切齒:“該死,該死,生的好兒子!怪不得要倒黴,打自己兒子這兒就先看不起自己老子。
”
這番動作和語言,把一家人都吓壞了!崇绮更是長跪請罪,而賽尚阿餘怒不息,把湖南兵敗,革職充軍的那些怨氣,都發洩在兒子身上,痛斥崇绮不孝,責他空談理學,甚至說他中狀元,也隻是朝廷看重蒙古旗人,并非靠他的真才實學。
旗人家規矩大,家法嚴,崇绮的妻子,榮祿同族的姐姐瓜爾佳氏,看“老爺子”發這麼大的脾氣,領着幾個兒子,在丈夫身旁環跪不起。
而賽尚阿因為撫今追昔,心裡很不是滋味,所以牢騷越發越多。
最後把未來的皇後請了出來,也要下跪,這才讓賽尚阿着慌收篷。
當然,謝恩的折子需要重拟,兩個并成一個,是賽尚阿率子崇绮,叩謝天恩。
遞到禦前,正碰上慈禧太後心境惡劣,召見軍機時,冷笑着把賽尚阿狠狠地挖苦了一頓,連帶便談到後族的“擡旗”。
皇後身分尊貴,照理說應出在上三旗,但才德俱備的秀女,下五旗亦多的是,或者出身下五旗的妃嫔,生子為帝,母以子貴,做了太後,則又将如何?為了這些難題,所以定下一種制度,可以将後族的旗分改隸,原來是下五旗的,升到上三旗,名為“擡旗”。
賽尚阿家是蒙古正藍旗,照京城八旗駐防的區域來說,應該擡到上三旗的鑲黃旗。
“不能一大家子都擡,那算什麼呀!”慈禧太後說,“賽尚阿用不着瞎巴結,承恩公輪不到他,擡旗自然也沒有他的分兒!”
這些地方就要看“恩典”了,如果兩宮太後對賽尚阿有好感,恭王又肯替他講話,則“一大家子”擡入上三旗,也未始不可。
照此刻的情形,賽尚阿求榮反辱,結果隻有崇绮本支擡入鑲黃旗,賽尚阿和他另外的兩個兒子,仍隸原來的旗分。
兩宮太後對立後曾有争執,外面已有傳聞,但宮闱事秘,頗難求證,等看到崇绮本支擡旗的上谕,見得後家所受的恩遇不隆,似乎證實了立阿魯特氏為後非慈禧太後本意的傳說。
當然,這種傳說一定會傳入慈禧太後耳中,使得她頗為懊惱,越發眠食不安,左右的太監和宮女,無不惴惴然,不知道什麼時候,為了什麼原因會觸犯了她的脾氣,所以舉止語言,異常謹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