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皇帝的日常起居是有變化的,變化的痕迹都留在敬書房的日記檔上,皇帝那一天住在那個宮裡,那一天召幸那個妃嫔,都記載得明明白白,因為這在皇後妃嫔懷了孕,可以把得孕的日子推算出來。
但慈禧太後用不着看日記檔,便知道皇帝朝夕的行蹤,因為每天都有她指定的太監去打聽清楚了向她回奏。
一後一妃兩嫔,計算起來,皇帝跟皇後在一起共度良宵的日子最多,其次是色冠後宮的瑜嫔,再次才是慧妃,至于皇後的姑姑珣嫔,一個月下來,還未承雨露。
慧妃雖然不是“背榜”,慈禧太後仍然覺得她太委屈了,躊躇了幾天,決定插手幹預。
“你看你,”她慈愛地呵責皇帝,“好瘦!”
婚後的皇帝,已老練得多,聲色不動地摸一摸臉,“兒子覺得精神倒是挺好的。
”他說,“天天晚上看書,總要看到起更才睡。
”
“哼!”慈禧太後自嘲似地微微冷笑,“也就是你這麼說,我這麼聽吧!”
象這樣子仿佛人家花槍掉得太多,再也不能信任的話頭、皇帝早就聽慣了,平日不以為意,這時卻認了真。
“是每天念到起更。
兒子用不着騙額娘!”皇帝說。
他把“是”字念得極重,聲音也相當硬,顯得在心裡不服。
慈禧太後有些冒火,把臉一沉,用急促的聲音叱斥:“你就這樣子跟我說話!”
皇帝還不知道自己錯在何處?回想一遍,才發覺自己的語氣欠恭順,但也不願認錯,隻是不響。
“你是翅膀長硬了,那裡還記得娘!”提到這話,自己觸發了記憶,越覺得心裡充滿的怨氣,“你幾時曾聽過娘一句話?十一年的大風大浪,不是我擋着,你能有今天?還沒有親政,就不把娘放在眼裡了,幾天的工夫,是誰教得你這樣子?”
聽到最後這兩句話,皇帝又驚駭,又氣惱。
“沒有幾天工夫”,不是說大婚剛剛滿月?然則下面那句“誰教得你這樣子”?當然是指皇後。
這不是沒影兒的事!無端猜忌,而竟出之于生身之母的口中,皇帝覺得太可怕了!
“兒子不敢!”他跪了下來,但仍是受了冤屈,分辯講理的聲音,“沒有人敢教唆兒子不孝,兒子也決不會聽。
額娘說這話教兒子何以為人,何以為君?”
“你這一說,我是冤枉了你?”
“冤枉兒子不要緊……。
”皇帝突然頓住,發覺下面這句話說不得,然而晚了!
慈禧太後倏然擡眼,眼中再也找不到作為一個女人常有的柔和的光,一瞪之下,讓皇帝的心就一跳。
然後她揚着臉問:“怎麼着?冤枉你不要緊,冤枉誰是要緊的?你倒告訴我聽聽!”
皇帝知道壞了,咽一口唾沫,很吃力地說:“兒子說錯了。
額娘别生氣!總是兒子不孝。
”
慈禧太後無法再疾言厲色地發脾氣,同時也不便公然指斥皇帝衛護皇後,隻是連連冷笑,心裡隻在猜疑皇後在枕上不知跟皇帝說了些什麼話?盤算着該如何去打聽?反倒把原來想說的話忘掉了。
賠了好些不是,說了許多好話,才算把這場風波平息下來。
皇帝一個人回到乾清宮,深感懊惱,獨坐在西暖閣窗下,好半天不說話。
小李先不敢作聲,等皇帝的臉色好看了些,才提醒他這天還沒有到鐘粹宮去過,意思是要讓他陪慈安太後去聊聊天。
凡是皇帝身邊的人都知道,隻要是在慈安太後跟前,皇帝的煩惱,自然就會消除。
皇帝被提醒了,決定到鐘粹宮去訴訴委屈,但他不曾想到,反倒讓慈安太後慈愛地責備了他幾句。
“聽說你跟你娘頂嘴了?”
“也不是頂嘴。
”皇帝拉長了嘴角說,“我也不知道我娘為什麼跟我發那麼大的脾氣。
”
“總是你有不對的地方。
”慈安太後說,“你也該體恤你娘,凡事順着她一點兒,不就沒事了嗎?”
“順也要順得下來。
每一趟我都是特别小心,可就不知道那句話說得不對,當時就把臉放了下來!”皇帝怨怼地,“我實在怕了。
誰能教我一個法子,哄得我娘高興,我給他磕頭都可以。
”
“何用如此?”慈安太後笑道,“你替我磕個頭,我告訴你一個法子。
”
這是開玩笑的話,而皇帝真的跪了下來磕頭。
慈安太後一伸手把他拉了起來,讓他坐在自己身旁,慈愛地握着他的手,略有些躊躇,仿佛不知道自己的那句話,該不該說?
由于皇帝的敦促的眼光,她終于說了出來:“你娘是個閑不住的人,不象我,看看閑書,蹓跶蹓跶就把一天給打發了。
你要哄得你娘高興,隻有一個法子,找件事讓她有得消遣,那就天下太平了。
”
皇帝一面聽,一面深深點頭。
“倒有一個法子,”他說,“把園子給修起來,請兩位太後頤養天年。
”
慈安太後的表情很複雜,好象是嘉許皇帝的孝心,又好象深悔失言。
“這談何容易?”她說,“花的錢,怕比大婚還多。
”
“哼!”皇帝冷笑,“婚禮的錢,一大半落在别人的荷包裡,将來要修園子,可真得好好兒管着。
”
“等你親了政再說吧!”慈安太後說,“我倒是想做件事,可又怕花錢。
從你阿瑪下葬以後,還沒有到陵上去看過。
就是外頭窮家小戶,雖不說一年兩季,按時祭掃,隔個三兩年總得上上墳。
所以,我想明年春天,到定陵去一趟。
”
“是!我也該到阿瑪陵上去磕頭。
”皇帝不但因為不忍違背慈安太後的意思,而且自己也覺得這一行必不可少,所以很起勁地說,“這也花不了多少錢。
明天我就跟他們說。
”
“他們”是指恭王和軍機大臣。
到第二天“見面”,皇帝首先就提到這件事,慈禧太後覺得深可人意,因而支持皇帝,說是十二年垂簾聽政,幸喜蕩平巨寇,金瓯無缺,不負先帝付托,亦可以告慰列祖列宗。
所以主張先谒東陵,後拜定陵,日子就定在明年清明前後。
這一下,理由和辦法都有了,恭王不須再說,答應着拟旨,命欽天監在明年清明之前,排啟駕的日子。
至于跸道所經,橋梁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