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等皇帝在漱芳齋侍膳時,便表示不必增加。
皇帝自然極力相勸,最後再是打了個折扣,兩宮太後每年的“交進銀”定為十八萬,端午、中秋各交五萬,年下交八萬。
接着便談起醇王的一個奏折——醇王管神機營管了十年以上,忽然上折,請将由八旗挑選而得,集中在神機營操練的禁軍,仍舊撥歸原旗,說是“以複舊制”。
皇帝頗為困惑,不知道他為什麼要“摔紗帽”?
“還不是為了饷嗎?”慈禧太後雖已歸政,仍舊每天在看上谕,戶部所奏“部庫空虛”的折子,說各衙門奏支挪借,除了内務府以外,就是神機營。
想來醇王為此不快,所以奏請“複舊制”,饷歸各旗關支,神機營就不必空擔奏支挪借之名了。
這樣一點明,皇帝方始恍然,醇王必是預先已經知道戶部的原奏,有意“鬧脾氣”。
對這位“七叔”,皇帝并不怎麼樣敬服,但因為是慈禧太後的親妹夫,不能不另眼相看。
好在根據戶部原奏所下的明發上谕,已經特别叙明,“八旗兵饷及神機營經費,暨随時緊要軍需,準由戶部奏明,暫借四成洋稅開放”,醇王的面子有了,氣也應該消了,隻要再下一道上谕,一仍其舊,事情就可了結。
慈禧太後當然同意他的處置,隻是發覺皇帝僅僅不過敷衍面子,并未了解自己培植醇王的深意,培植醇王是為了對抗恭王。
從同治四年以後,恭王處處謹慎收斂,慈禧太後認為隻要自己掌權,一定可以拿他制服,而皇帝年輕,經驗不夠,日久天長,恭王說不定故态複萌,漸起驕矜之心,就會演變成跋扈不臣。
這樣看來,今後要培植醇王,更比過去來得緊要。
這一點必得讓皇帝了解。
話雖如此,怎麼樣跟皇帝說,卻費躊躇,因為說得含蓄了,怕他不明白,說得太顯露了,又怕引起猜嫌,變成自擾。
想來想去,覺得不妨先從正面來談醇王。
“你七叔的才具,自然不及你六叔。
不過他為人忠厚正直,交給他辦的事,不會私下走了樣。
”慈禧太後又說,“他還有一樣好處,待人誠懇,屬下都肯死心塌地替他辦事,象榮祿那樣,都是頂能幹的人。
有這些人在那裡,他就才具短一點兒,也不要緊。
”
“是!”皇帝很恭敬地答道,“将來辦海軍,一定得借重七叔。
”
“對了!”慈禧太後很欣慰地說,“軍務交給你七叔,政務交給你六叔。
這就好比你的左右兩隻手,你能好好用你這兩隻手,包管太平無事。
”
話隻能說到這裡,不能再說用那隻“掌軍務的左手”來看住“掌政務的右手”,反正隻要兵權在忠誠可靠的人手裡,外而李鴻章、左宗棠,内而恭王等等親貴,誰也不敢起什麼異心。
當然,皇帝不會想得那麼多,那麼深,他隻是緊記住了慈禧太後所說的“象榮祿那樣,都是頂能幹的人”這句話,打算着有機會要好好重用這些人。
一存下這個念頭,便接連兩次召見榮祿,問的是谒陵的路途中,如何警跸。
榮祿語聲清朗,奏對從容,一切部署,答得井井有條,皇帝相當滿意。
到了三月初五,皇帝奉侍兩宮太後啟銮,恭谒東陵。
儀駕出朝陽門,先到東嶽廟、慈雲寺燒香,然後按站駐跸預先修理布置好了的行宮。
王公親貴随扈的雖多,最重要的隻有兩個人,一個恭王、一個醇王。
醇王以禦前大臣的身分帶着榮祿打前站,一路出警入跸,歸他綜領全責。
恭王則帶着沈桂芬及一班軍機章京,随攜“行寶”,每天晚膳後,請見皇帝,奏對承旨,照常處理軍國大事。
當然,每天是在轎子裡的時候多,禦轎雖大,到底還是氣悶,皇帝視為苦事,得要想個消遣的辦法。
他想下來騎着馬走,但春雨如油,又是山道,載澂不敢答應,看看勸不住,隻好去禀報醇王,醇王趕來苦苦相勸,最後說要“面奏太後定奪”,皇帝才怏怏作罷。
這樣就隻好坐在轎子裡找消遣了。
這原有乾隆的成法可循,這位很懂得享福的皇帝,最喜書畫古董,南巡時往往攜了精工縮制的書法名畫,在轎中展玩。
師傅們用膳休息的懋勤殿,就有這樣一箱子“小玩意”。
皇帝本來也想取幾件在轎中用來遣悶,隻是徐桐認為“玩物喪志”,奏谏不從,卻攜了一大堆聖經賢傳,皇帝一直未動,此時也不想拿來看,于是找了載澂來商量。
“轎子裡實在坐不住。
”他說,“你想法兒去找兩部閑書來給我消遣。
”
“臣專差到京去取《太平廣記》來呈閱。
”
“那書,”皇帝搖搖頭,“沒有意思。
另外呢?應該很多吧?”
“是!閑書多得很。
”載澂放低了聲音說,“不過,臣不敢進呈。
”
“怕什麼?我在轎子裡看,誰也不知道。
看完了交給小李藏着,他不敢不當心。
”
載澂想了一下,面有笑容,“臣馬上去辦。
”他說,“今兒是不成了,最快得明兒晚上。
”
“好吧!能多快就多快。
”
到了第二天晚上,駐跸隆福寺行宮,這已經到了東陵了,白天在獨樂寺、隆福寺拈香,晚膳以後,召見軍機,因為京裡的“包封”未到,無事可辦,恭王隻回了幾句話就退了出去。
時候尚早,皇帝正閑得無聊,隻見載澂神色怡然地進寝殿請安。
皇帝看到他手中的藍布包,便知閑書到了,吩咐太監都退了出去,隻留下小李侍候。
“是那玩意吧?”
“皇上看了就知道了。
”
載澂解開藍布包,裡面是兩函書,一看封面題簽就皺眉了,“誰要看什麼《貞觀政要》?”皇帝把那部書往外一推。
載澂一言不發,把那部書取了一本,翻開第一頁,屈膝上呈。
皇帝接到手裡,看不了幾行,帶着些歉意地,不好意思地笑了。
“原來是個障眼法兒!”他說,“這部什麼《品花寶鑒》,我連名字都不知道。
那一部呢?”
那一部書封面是高士奇扈從聖祖東巡,記口外風物的《松亭行紀》,内頁是談明末秦淮名妓的《闆橋雜記》。
皇帝得到這兩部書,如獲至寶,但卻給小李帶來了很大的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