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張樹聲上了一個奏折,首先就說:
“兩次督粵,幾及三年,空懷報國之誠,曾乏濟時之略,涓埃靡效,抱疚難名。
特粵事利弊,臣竭蹶請求,粗悉原委,謹撮舉大略,為皇太後、皇上陳之。
”
以下分吏治、軍政、理财、民風四大條,民風一條中,提到廣東的賭風:
“賭之名目甚多,至不可勝計。
今白鴿等票,比戶有之,雖部議加重罪名,而嗜賭成為風俗。
幾以禁令為違衆拂民之事。
闱姓一項,臣于光緒六年會同撫臣裕寬察看複陳,請嚴禁投買,以肅政體,而杜漏卮,言之已詳。
比以經費支绌,屢有借軍需之說,巧請開禁者。
臣堅持理财正辭,禁民為非之戰,未敢為所搖也。
”
慈禧太後和軍機處,對張樹聲交卸以前上這樣一個奏折,用意何在,頗為困惑,是自陳政績,有意戀棧,存着朝廷可能會收回張之洞督粵成命的萬一之想呢,還是因為他有幾件參案在查辦,先側面為自己剖白?無從明了。
不過在任三年,直到今日來“述職”,無論如何是太遲了。
因而上谕中頗緻不滿,說廣東“積弊至此,張樹聲在任數年,何以不早為整頓,直至交替在即,始行陳奏,實屬任意诿卸。
着張之洞于到任後,将一切應辦事宜,認真經理,總期有利必興,無弊不革,以資治理而重地方。
”
看到這道上谕,張之洞才松了口氣。
張華奎為了他父親丢官,必會設法報複,這一層隻有張之洞心裡明白。
那道奏折中提到禁賭,就是有意跟張之洞為難,料想他籌饷之道,不外開賭,希望以義正辭嚴,可以訴諸清議的論調,堵塞張之洞所想走的那條路。
料倒是料中了。
張之洞私底下的打算,确是如此,賭風之盛,原不止廣東一處,但唯有廣東的賭,因為參合西洋發行獎券的規則,可以從中抽捐。
最有名的一種賭,名為“闱姓”,以國家的掄才大典,作為賭徒蔔利的憑借,主事者多為地方上有勢力的紳士,設局賣票,凡遇大比之年,等榜發看買中姓氏的多寡,以定勝負。
大姓如區梁譚黎,買中了不足為奇,出奇緻勝在買中僻姓。
于是有力者便有操縱之法,打聽到僻姓的舉子,暗底下為他找槍手,通關節,此人榜上有名,就是他多買中了一姓,自然勝人一籌。
其次是“白鴿票”,放出一群信鴿,看它飛回來多少?猜中為勝。
這當然更易操縱,勝負無憑,博者不悅,因而又改良為“山票”。
山票是用千字文起首的一百二十個字,猜買以十五字為限。
每次開三十個字,全中就是頭彩,同中同分。
這比白鴿票漫無準據的,自然易于措手,因而每次山票可以賣出數十萬張,全票每張銀洋一元五角,分為十條,每條一角五分,但如中彩,可以分得數萬圓之多,因而廣州雖極窮的人家,亦買山票。
如果在其中附加若幹,作為軍饷,是一筆輕而易舉,源源不斷的可靠收入。
山票之外,還有“鋪票”、“詩票”。
鋪票以店鋪招牌不同的一百二十字來猜射,詩票則以五言八韻詩一首蔔勝負,章程與山票大同小異,都是可資以籌饷的财源。
這些情形,張之洞早就打聽得清清楚楚,胸有成算,不便明言,隻等到任以後,奏請施行。
一成欽案,清議即有指責,而生米已成熟飯,不怕阻撓。
何況取之于公,用之于公,隻要付托得人,涓滴不入于私囊,則問心無愧,亦應可邀得清議的諒解。
不道張樹聲一奏,幾乎直抉其隐,自不免吃驚,更怕朝旨贊同其說,降谕繼續禁賭,那時要挽回就很不容易了。
因此,張樹聲碰了個大釘子,在張之洞實在是不亦快哉!雖然朝旨中責成他“有利必興、無弊不革”,但這“利弊”不妨就國家而言,開賭既可以籌饷,則是利非弊,并不違反上谕。
兩張的新命以外,朝廷還有一番獎進人材的措施。
閻敬銘升了協辦大學士;張蔭桓奏對洋務,頗中慈禧太後的意,因而開缺賞給三品卿銜,派在總理衙門行走;劉銘傳和鮑超正将複起;而左宗棠眼疾已愈,特召進京,仍舊當軍機大臣,并以大學士管理神機營,且為體恤老臣起見,上谕左宗棠不必常川入值,免派一切差使。
和議雖成,朝廷的一切措施,在醇王上獲慈禧太後的鼓勵,下得左宗棠、彭玉麟及清議的支持之下,仍是朝着整軍經武的方向在走。
這與李鴻章的做法,并不沖突。
因為李鴻章主張和議,是要争取足夠的時間來建立海防,這與醇王的看法是相同的。
但是,急進的法國軍人,不容中國有從容部署的機會,李鴻章與福祿諾所訂的和約,很快地起了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