奏銷:光緒元年到六年,海防經費共收四百八十萬,支出三百八十萬。
光緒七年起向德國訂造而尚未完工,命名為“定遠”、“鎮遠”、“濟遠”的三艘鋼面鐵甲軍艦,造價就是四百五十萬。
加上這四年之間的其他海防經費,至少也有一百五十萬,總計十年之間,光是由李鴻章經手支出的,就有一千萬兩銀子。
“将來大辦海軍,最少也得添四艘鋼面鐵甲艦,就得六百萬銀子,有船不能無人,增加員弁、聘雇洋員的糧饷薪水,為數可觀。
此外添購槍炮子藥,修造炮台,都得大把銀子花下去。
無論如何還得有一千萬銀子,才能應付。
”
這一千萬銀子,籌措不易,如果修園,又得幾百萬銀子。
自古以來,勞民傷财的無過于兩件事,一件是窮兵黩武,一件是大興土木。
一且不可,何況同時并舉?如今非昔日之比,強敵環伺,非堅甲利兵,不能抵禦外侮,籌辦海軍是勢在必行的事,修園就怎麼樣也談不上了。
這層道理很容易明白,醇王心想,以慈禧太後的精明,決不會見不到此,即令有人慫恿,隻要一有風聲透露,言路上必會極言力谏,自己不妨因勢利導,相機婉勸,總可以挽回天意。
轉念到此,心頭泰然,“不要緊!”他很從容地說,“小人決不能得志!”
“小人”的聰明才智,強出醇王十百倍,他所預見到的情形,是不容許它發生的。
策動并主持其事的李蓮英,早就籌好了對策,隻待有機會進言。
慈禧太後萬壽的前五天,宮中分兩處唱戲慶壽,一處是甯壽宮,一處是長春宮。
慈禧太後特地移住她誕育穆宗所在地的儲秀宮,在長春宮臨時搭建戲台,傳召她中意的角色,點唱她喜愛的戲碼。
每天唱到晚上八九點鐘方散。
散戲以後宵夜,隻有兩個人侍奉,一個是榮壽公主,一個是李蓮英。
十月初八那天,榮壽公主頭痛發燒,起不得床,隻有李蓮英一個人陪侍,而又恰好談到皇帝親政,正就是進言的機會了。
照例的,這也是慈禧太後聽新聞的時候。
作為她的主要耳目的李蓮英,自有四處八方搜集來的秘聞奇事,其中有的是謠言,有的是輕事重報,有的卻又嫌不夠完整詳盡,都要靠李蓮英先作一次鑒别,然後再考慮那些可以上聞,那些必須瞞着?那些宜乎旁敲側擊,那些應該加枝添葉?
這天,李蓮英講的一件新聞,是廣東京官當中傳出來的,牽涉到一個翰林,上了一個折子,就發了幾萬銀子的财。
“那不是買參嗎?”慈禧太後細想一想,最近并沒有什麼大參案,不由得詫異,當然也很關心。
李蓮英心想:倒不是買參,是買一道聖旨。
不過話不能這麼說,一說便顯得對上谕不敬。
他陪笑說道:“買參,這還能瞞得過老佛爺一雙眼睛?原是可許可不許的事,才敢試一試。
倒象是試準了。
”
“喔,”慈禧太後問道:“什麼事?”
“是廣東開闱姓賭局……。
”
嚴禁廣東的闱姓票,是張樹聲督粵的一大德常,但卻犯了“為政不得罪巨室”的大忌,因為廣東的闱姓賭局,都由豪紳操縱把持。
此輩一樣有頂戴,甚至有科名,居鄉則為缙紳先生,出入官府,平起平坐,在京,則憑鄉、年、戚、友之誼,廣通聲氣恃為奧援,張樹聲之垮台,廣東的紳士可說“與有力焉”。
南張去、北張來,張之洞會做官,肯辦事,也有擔當,仿佛當年的兩江總督曾國藩似的,援閩、援台、援南洋,仿照左宗棠的辦法,大借洋債以外,用海防捐饷的理由,私下在廣州開了賭禁。
賭中規模最大,盈利最多的就是闱姓,廣東一禁,移向澳門,變成利權外溢。
張之洞雖眼開眼閉地一反張樹聲的禁例,但私賭不能大事呆召,而且隻用秀才的歲試、科試的榜來蔔采,規模也不大。
這年甲申,明年乙酉、子、午、卯、酉鄉試,接下來辰、戌、醜、未會試,倘或能夠開禁,明年秋天到後年春天,僅僅半年工夫,就可大發其财。
因此便有人以報效海防軍饷為名,向張之洞去活動,希望正式開禁。
張之洞到底也畏清議,不敢公然許諾,隻表示若有旨意,必定遵辦。
于是廣東搞闱姓的豪紳,湊集了一筆巨款,不下二十萬之多,進京打點。
先想托廣東籍的言官出奏,那些言官也愛惜羽毛,不肯答應。
最後找到一個翰林,名叫潘仕钊,廣州府南海縣人,同治十年的庶吉士,三年散館,雖得留了下來,卻是個黑翰林,從未得過什麼考官之類的好差使。
窮極無聊,願意做這一筆“生意”。
廣東豪紳下的“賭注”很大,第一次就送了潘仕钊六萬兩,等“牌”翻出來,還有下文。
廣東豪紳作了許諾,天意不測,倘或因此而獲重譴,願意送他十幾萬銀子養老,萬一天從人願,竟能邀準,也還有十幾萬銀子的酬謝。
在廣東豪紳的想法,以為潘仕钊在重賞之下,必定出盡死力,激切陳詞,奏請弛禁,話說得過分,就可能獲咎,所以預作慰藉之計。
而潘仕钊卻乖覺得很,深知朝廷辦事規制,遇到這種情形,必下疆吏議複,而張之洞為了籌饷得一助力,必定贊成,所以對這個折子如何措詞,立刻便有了計算。
隻是怕得之太易,豪紳反悔,因而先搖頭說難,然後又橫眉苦思,經過一番做作,才欣然表示有把握可成。
同時聲明,不管他如何出奏,隻要最後闱姓弛了禁,他就得收取那筆十幾萬銀子的酬勞。
廣東豪紳答得很痛快,隻要明旨準許,一見邸鈔,立刻付款,倘或不信,還可以由“光緒乙酉年闱姓捐局”出面,先立借據。
這是仿照買槍手的辦法,彼此環扣着責任。
乙酉年鄉試,如果闱姓弛禁,設立捐局,憑此借據,當然可以讨得到錢,否則,這張借據就成了廢紙。
于是潘仕钊寫了一個奏折,文字非常簡單,說“廣東闱姓賭局,疊經申禁。
現在澳門開設公司,利歸他族。
際茲海防需饷,請饬下粵省督撫,能否将澳門闱姓嚴禁,抑或暫将省城闱姓弛禁?”另附一個夾片,說副将彭玉夥同奸民,私收闱姓,暗示利權已經外溢。
而這裡面“能否将澳門闱姓嚴禁”這句話,是一陪筆,兩廣總督,廣東巡撫根本管不着澳門。
隻是這一筆雖不通,不可少,不然就變成主張開賭,不但不容于清議,首先掌院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