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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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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帖出自李鴻章手下紅人盛宣懷的手筆。

    果不其然,他建議興造的這段鐵路,正是從濟甯到臨清。

    這兩百裡鐵路的造價,估計要兩百萬銀子,如果部庫支绌,無法撥給,不妨借洋債興造。

     倘借洋債興造,以後這條鐵路,就有雙重負擔,一是鐵路本身的維持費用,再是要拔還洋債的本息。

    因此,未造之前,先要籌劃營運之道。

    照盛宣懷的看法,此路一通,接運南北,等于全河皆通,商旅幅臻,于國計民生大有裨益,而鐵路本身的收入,亦必可觀。

    但營運之始,或者不如預期,所以必得要有一筆穩固可靠的生意。

     這筆生意就是南漕的運費。

    鐵路為接運南漕而建,則南邊各省的漕米,必須交由這條鐵路來接運,是天經地義之事。

    盛宣懷估計,南漕每年四十萬石,每石收運費三錢,全年有十二萬銀子的固定收入。

    此須預先請旨,饬令各省照辦。

     除此以外,就是談興造鐵路的工程細節,一時亦無法細看,張蔭桓隻覺得有一段有關運河的故實,倒可以補充。

     “運河在元初本就缺這一段。

    當時運道,從杭州到長江有江南運河;江淮之間有邗溝;淮水到徐州有古泗水,就是以後的黃河;徐州到濟甯有泗水。

    臨清以上到天津有衛河,到通州有白河。

    以後到了至元年間,”張蔭桓凝神想了一下,極有把握地說:“是至元二十年間的濟州河,遏汶水入洸水,又在兖州作金口壩,遏泗水入府河,會流于濟甯,分注南北,由濟甯到東平算是通了。

    東平到臨清這一段的開鑿,是以後的事。

    不過能通到東平,南漕就可以由利津入海,直達天津,是南北運道上的一件大事。

    以後海口沙淤,又從東阿旱站陸運二百裡,至臨清入禦河,不正就是杏荪說帖上所要造的這一段鐵路嗎?” “于古有征,好極了!樵野,索性煩你大筆,就在說帖上加這麼一段。

    ” 說着,便命聽差取筆硯來,就在飯桌上推開碗碟安放。

    張蔭桓當仁不讓,文不加點地寫了下來,然後勾注塗抹,片刻竣事。

     李鴻章接到手裡,一面看,一面點頭,看完又問:“樵野,此事還有什麼可以指點的?” “杏荪大才槃槃,何用他人費心代籌。

    ”張蔭桓說,“不過兩百裡長的鐵路,雖說沿北運河興建,少不得要拆許多房子,挖好些墳墓。

    這一層上頭,如果沒有一個妥善的處置辦法,隻怕随處會發生阻撓,甚至激起民變。

    ” “說得是!”李鴻章的笑容收斂了,“就是這一層難辦。

    唐山至胥各莊這一段鐵路,不過十八裡長,當時已費了好些氣力。

    ” 李鴻章所提到的這條鐵路,在中國是第三條。

    第一條出現在同治四年,有個英國商人為了兜生意,特地在寅武門外造了一條一裡多長的小鐵路,試行火車,“嗚嘟嘟、轟隆隆”,噴火而行。

    辇毂之下,出此怪物,群情駭異,言路上将上折嚴劾,步軍統領衙門,趕緊勒令拆毀。

     第二條是由英商怡和洋行發動的,在光緒二年造成一條由吳淞口到上海的淞滬鐵路,搭客載貨,生意相當不錯,但是依然有人認為是“妖”。

    不久,發生火車撞死行人的慘案,輿論大嘩。

    總理衙門不能不與英商交涉,以二十八萬五千銀子,買回這條鐵路,将鐵軌火車,一律拆毀,用輪船載運到高雄港外,沉入汪洋大海。

     第三條就是這條唐胥鐵路,光緒三年由開平礦務局呈請修造,幾經周折,直到光緒六年,方準興工,自唐山煤井到胥各莊,全長十八裡。

    但是,這條鐵路,不準用機車,隻準用驢馬拖拉,所以洋人叫它“馬車鐵道”,視作世界交通奇觀,也傳為中國的一個大笑話。

     “唐胥鐵路之能興建,是因為中堂兼領直督的緣故。

    此事督撫的關系不淺,”張蔭桓問道:“不知陳隽丞是不是熱心?” “嗯,嗯!”李鴻章被提醒,“隽丞那裡,倒要先疏通一下。

    ” 隽丞是山東巡撫陳士傑的别号。

    李鴻章跟他雖一起在曾國藩幕府中共過事,但面和心不和,所以提到這一層,心裡又不免嘀咕,怕疏通不下來。

     正想再跟張蔭桓商量,可有什麼辦法能取得陳士傑的協力,隻見一名聽差,走到李鴻章身邊,彎腰低語:“醇王府派護衛來請;說請中堂早些過去。

    ” 聽得這話,張蔭桓首先就說:“賞飯吧!時候也真不早了。

    ” 匆匆飯罷,喝過一杯茶,張蔭桓起身告辭。

    李鴻章招招手将他喚到一邊,有句要緊話要說。

     “樵野!”他放低了聲音,“我有個難題,困擾已久,始終不知何以為計?今天到了關鍵上,不容閃避了。

    你得指點我一條路。

    ” “中堂言重了。

    請吩咐!” “你看我要不要背海軍這個黑鍋?” 一聽這話,張蔭桓先就笑了:“我說他們的那套花樣瞞不過中堂,有人不信。

    到底是我看得準!” “瞞是當然瞞不過我的,這一點,就是他們自己也知道,所以想出種種籠絡的法子,是打算用面子拘住我。

    ”李鴻章說,“這幾年我挨了不少罵,倒還沒有人罵我窩囊的。

    如果明知是個吊死鬼圈套,伸着脖子往裡頭去鑽,不太窩囊了嗎?” “是啊!中堂如果為人罵一聲窩囊,那不是一世英名,付之流水?” “然則計将安出?” 張蔭桓點點頭,緊閉着嘴唇想了一下,方始回答:“借他人的雞,孵自己的蛋。

    ” 李鴻章雙目倏張,眼珠一動不動地凝視着,刹那之間想通了。

    慈禧太後在李蓮英之流慫恿之下,指使醇王出面,想借大辦海軍的名義,聚斂巨款,另作他用。

    北洋大臣将來盡替别人辦報銷,這個黑鍋背得似乎太窩囊。

    但照張蔭桓的辦法,正不妨将計就計,擴充自己的勢力,慈禧太後如果别有所圖,就不能不委屈将順。

    這一着太高了! “樵野!聽君一句話,勝讀十年書。

    我知我何以自處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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