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剝奪了他們工作的機會,因而早就在這方面,準備有所限制。
不過“移民法”隻能限制以後的華工入境,已在美國的華僑,遭受歧視,糾紛疊起,必得尋求一條和睦相處之道。
所以張蔭桓此去,首先要跟美國政府交涉,保護華僑的生命财産,其次還要商議,如何放寬移民的限制。
真所謂任重道遠,張蔭桓當然要請這位洋務老前輩,傳授心法。
“說到這一層,我講個故事你聽。
”李鴻章的眼中,閃露出迷茫而肅穆的神色,“十五年前,也是這個時候,我到天津接我老師的手——曾文正那時為天津教案,心力交瘁,言路上還嫌他太軟弱,朝廷亦不甚諒解。
隻為他的功勞太大了,不好意思調動,掃了他的面子。
恰好馬谷山被刺,兩江的局面,非我老師回任,不足以平服。
于是順水推舟,叫我接直督的關防,自然也接了天津教案,那是我第一次辦中外交涉。
洋人我見得多,沒有什麼好怕的,而且那時也正在壯年,氣盛得很。
說實話,我心裡也嫌我老師太屈己從人了。
”
這最後一句話,在張蔭桓還是初聞,原來李鴻章早年辦洋務的态度,與以後不同。
這倒要仔細聽聽!便放下筷子,凝神看着。
“記得是八月二十五到天津的。
”李鴻章從從容容地接着往下說:“一到自然先去看我老師。
文正跟我說‘少荃,你接我的手,我隻問你一件事,教案的交涉,你是怎麼個辦法?’我當時想都不想,便回他老人家一句‘洋人也有不對的地方,我隻跟他打痞子腔。
’你知道什麼叫痞子腔?”
“想來是耍無賴的意思。
”張蔭桓答說。
“對了!這是我們合肥的一句土話,我老師當然也知道,卻有意裝作不解,‘哦,痞子腔,痞子腔!’他揸開手指,理理胡子,這痞子腔怎麼個打法?你倒打與我聽聽。
’看他是這麼個神情,我例也機警,趕緊陪個笑臉‘門生是瞎說的。
以後跟法國的交涉,該怎麼辦?要請老師教誨。
’文正聽我認了錯,才點點頭說。
‘跟洋人辦交涉,我想,還他一個‘誠’字總是不錯的。
有一分力量說一分話,我不怕他,我也不欺他。
果然言信行忠,蠻貊之鄉亦可去得。
’樵野!”李鴻章歸入正題,“你問心法,這就是心法!”
“是。
”張蔭桓深深受教,複誦着曾國藩的話:“我不怕他,我也不欺他。
有一分力量說一分話。
”
“這才是。
”李鴻章換了副請教的神情:“樵野,你看最近京裡的議論如何?”
張蔭桓懂他的意思,李鴻章此來有好些創議,而這些創議,大都不為衛道之士所喜歡。
如果阻力太大,得要預先設法消弭,甚至暫作罷論。
他問到京裡的議論,就是這方面的議論。
“大辦海軍,是沒有人會說話的。
此外就很難說了,尤其是造鐵路,連稍微開通些的,都不會贊成。
”
“呃,”李鴻章很注意地問:“你說開通些的也反對,是那些人?”
“譬如翁尚書,他就不以為然。
”
“什麼道理呢?還是怕壞了風水?”
“這是其一,風水以外,還有大道理。
”張蔭桓說,“這些道理,中堂也想得到的。
”
這層大道理,李鴻章當然知道。
說來說去,還是因為修造鐵路,要在曠野之中,掘開許多墳墓。
向來稱頌仁政至深至厚,說是澤及枯骨,同樣地,白骨暴露,即為仁人所不忍。
發覺李鴻章有茫然之色,張蔭桓以為他還不曾想到,便有意說道:“劉博泉最近曾有一個奏折,我不妨講給中堂聽聽。
”
“喔!”劉恩溥上折言事,皮裡陽秋,别具一格,李鴻章很感興趣地問:“又是什麼罵得人啼笑皆非的妙文?”
“是這麼回事,有個黃帶子,在皇城之中設局,抽頭聚賭,有一天為了賭帳,打死了一個賭客。
屍體暴露在皇城根十幾天,不曾收殓,地方官畏懼這個黃帶子的勢力,亦不敢過問。
劉博泉上疏說道:‘某甲托體天家,勢焰熏灼;某乙何人,而敢貿然往犯重威?攢毆緻死,固由自取。
某甲以天潢貴胄,區區殺一平人,理勢應爾,臣亦不敢幹預。
惟念聖朝怙冒之仁,草木鳥獸,鹹沾恩澤,而某乙屍骸暴露,日飽烏鸢,揆以先王澤及枯骨之義,似非盛世所宜。
君無饬下地方官檢視掩埋,似亦仁政之一端。
’”
這意思就很明白了,而正也是李鴻章所想到,将來白骨暴露,必有言官上疏,痛切陳詞。
然而,為了這一層顧慮,鐵路就不辦了麼?他這時候倒真有些困惑了。
“唉!”他歎口氣說:“有子孫的人家,要顧全人家祖墳的風水,無主孤墳,恰又怕骸骨暴露,有傷天和。
這樣說起來,重重束縛,豈非寸步難行。
”
張蔭桓不即回答,過了一會才說:“中堂興利除弊,要辦的事也還多。
”
“是啊!”李鴻章說,“不過眼前最急要,與國計民生最有關系,莫如在山東興造鐵路,接運南漕一事。
我帶了個說帖來,你不妨看看。
”
在聽差去取說帖的當兒,張蔭桓将山東運河的情勢,略略回想了一下。
他的記憶過人,雖已離開山東好幾年。
一想起淤塞的北運河,如在眼前。
運河在山東境内有南北之分,是由于鹹豐五年,黃河在銅瓦廂決口,奪大清河故道入海,于是在東阿、壽張之間,将運河沖成兩段,因此臨清以南至黃河北岸的這段運河,稱為北運河。
山東境内的運河,本以汶水為源,在汶上縣的南旺口,一分為二,北流臨清,南流濟甯。
而自黃河改道後,汶水不能逾黃河而北,所以北運河惟有引黃河之水,以資挹注。
而黃河挾泥沙以俱下,使得北運河河床逐漸淤高,不通舟楫已久。
想到這裡,張蔭桓便即問道:“接運南漕,自然是為濟北運河之窮,這一段從濟甯到臨清,大概兩百裡!”
“你真行,樵野!”李鴻章握着他的手,“你非得好好替我看一看這個說帖不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