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須永照現在規制,一切事件,先請懿旨,再于皇帝前奏聞。
”為的是“俾皇帝專心大政,博覽群書,上承聖母之歡顔,内免宮闱之劇務。
”最後特别表明:“此則非如臣生長深宮者,不能知亦不敢言也。
”
執筆的許庚身,真能曲體醇王内心的委曲,抓住了全局的關鍵。
話說得很直率,也很有力,一方面破除了慈禧太後心中最微妙曲折的疑忌——深恐醇王以“太上皇”的身分攬權。
“永照現在規制,一切事件,先請懿旨,”就是表示,如果有“太上皇”,是在禦苑頤養的慈禧太後,而非在适園養老的醇親王。
另一方面是明白規定了皇帝,至多過問國事,不能幹預“家務”。
這樣,凡有宮廷興工事件,就可以直接請懿旨,不必理會皇帝的意思。
※※※
第二天上午,醇親王跟軍機大臣、禦前大臣、毓慶宮的三位師傅,分别見面,将上折籲請慈禧太後繼續掌理大政一事,作了一個規定:一共上三個折子,醇王以“生長深宮”的身分,單銜建言。
王公及六部九卿由禮親王領銜上公折,請慈禧太後再訓政數年,“于明年皇上親政後,仍每日召見臣工,披覽章奏,俾皇上随時随事,親承指示。
”
再有一個折子,就是翁同龢的底稿,由伯彥讷谟诂領銜,作為禦前大臣及毓慶宮師傅的公折。
他們是側近之臣,見聞較切,所以立言又别是一種法度,列舉三個理由,認為皇帝還未到可以親政的時候。
第一個理由是說皇帝雖然天亶聰明,過目成誦,然而經義至深,史書極博,講習之事,猶未貫徹;第二個理由是說國事至重亦繁,軍機處的章奏谕旨,固然已奉命抄呈一份,請皇帝見習講解,但大而兵農禮樂,細而鹽務、海關、漕糧、河運,那能一一明了?批答之事,還待講求;第三個理由,其實并不重要,是說皇帝的滿洲話還沒有學好。
滿蒙章奏,固然有用所謂“國書”的,可是稍涉重要的章奏谕旨,都用漢文,所以滿洲話不能聽、不能說,實在沒有關系,不過總也是一個理由。
在此三個理由之下,所建議的不是訓政,而是暫緩歸政。
翁同龢所以如此主張,自然是有深意的,稍微想一想,就可以知道,是表明責任,所謂“典學有成”,任何人都可以這樣恭維,唯獨毓慶宮的師傅不能說:皇帝的書念得很好了,經天緯地,足以擔當任何大事。
再深一層的意思是,甯可遲幾年親政,而一到親政,大權獨攬,乾綱獨斷,再不須慈禧太後插手。
這就是他所謂“請訓政不如請暫緩歸政為得體”這句話後面的真意。
然而這層深意,沒有人能理會,即令有人能領會,亦不敢說破。
所以照形勢去看,是訓政的成分居多。
這三個折子在慈禧太後看來,是意外亦非意外。
她早料定臣下就為了尊崇皇太後的禮節,也一定會有再請她垂簾幾年的請求,而且李蓮英早有立山等人傳來的消息,王公大臣無不認為皇帝尚未成年,未到親裁大政的時候,預備公折籲請,所以不算意外。
覺得意外的是醇親王的态度。
原以為他會奏請暫緩歸政,不想竟出以訓政的建議,而且“永照現在規制,一切事件,先請懿旨,再于皇帝前奏聞”這兩句話,等于說是訓政永無限期。
這是醇王表明心迹,他永遠不會以皇帝本生父之尊,生什麼妄想。
用心很深也很苦,倒不能不領他的情。
不過她最注意的,卻是翁同龢草拟的那個奏折。
反複玩味,看出具名在這個折子上的人,與具名在禮王世铎領銜的折子上的人,主張并不相同。
在禦前大臣與毓慶宮的師傅看,請皇太後暫緩歸政,是有限期的,“一、二年後,聖學大成,春秋鼎盛,從容授政”,這“一、二年”就是限期,而不提訓政,也就是表示:一到歸政,大權應歸皇帝獨掌,皇太後不宜再加幹預。
了解到此,慈禧太後不免心生警惕,燈下輾轉思量,總覺得這一兩年,得要好好利用。
果然能在這一兩年中,完成自己的心願,又能教導皇帝成人,同時設法定下一重很切實的禁制,不讓醇王在任何情況之下成為太上皇,也就可以心安理得地歸政了。
主意是打定了。
但茲事體大,想起“智者千慮,必有一失”的成語,要找心腹來問一問,看看有失算的地方沒有?這個心腹自然是李蓮英,“你說呢?”她問,“是暫時不歸政的好,還是訓政的好?”
“這些大事,奴才不敢瞎說。
”李蓮英答道:“不過奴才在想,從古到今,皇上總得聽老太後的話,兒子漫不過娘去,就算歸政了,不訓政了,老佛爺有話交代,皇上不敢不遵。
再說,皇上也孝順,有什麼事也一定會奏禀老佛爺,聽老佛爺的意思辦。
”
“若能這個樣子,還說什麼?”慈禧太後淡淡地說,“就怕人心隔肚皮,誰也摸不透,母子假的,父子才是真的。
你說你是聽真的,還是聽假的?”
“奴才不問真假,隻問良心。
”李蓮英答道,“皇上四歲進宮,老佛爺親手撫養成人,讓皇上繼承祖宗基業,真正是天高地厚之恩。
要講真,當皇上才是真,要講親,那裡還有比十二年天天見面的來得親。
”
“你這話倒也是。
皇帝如果認不清這一層,就天理不容了。
”慈禧太後緊接着問,“萬壽山的工程,如果即刻動工,得要多少時候才能成功?”
“總要兩年工夫。
”李蓮英說,“等奴才明天去問了立山,再來跟老佛爺回話。
”
“不必問了。
隻告訴他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