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服藥不見效,甘願領罪。
”
這種語氣便為翁同龢所不喜,冷冷地問一句:“足下何以有這樣的把握?”
“向來禦醫隻能治小病,不能治大病。
大病請教禦醫,非送命不可。
慈禧皇太後不就是薛府尹、汪明府治好的嗎?”
“請足下言歸正題。
”
“當然要談正題。
”徐延祚說,“我看過醇王的脈案,禦醫根本把病症看錯了。
醇王的病,如葉天士醫案所說:‘悲驚不樂,神志傷也。
心火之衰,陰氣乘之,則多慘戚。
’決不宜用涼藥。
”
翁同龢悚然心驚。
病根是說對了!然而唯其說對了,他更不敢聞問,不再讓他談醇王的病,隻直截了當地問:“足下枉顧,究竟有何見教?”
“聽說醇王對翁大人頗為敬重。
而且翁大人是師傅,宜有以解皇上垂念懿親之憂。
我想請翁大人舉薦我到醇王府去看脈。
”徐延祚再一次表明信心,“我說過,倘或三服藥不見效,甘願領罪。
”
這真是妄誕得離譜了!翁同龢心想,此人無法理喻,隻有拿大帽子當逐客令,“足下既知懿親之重,就應該知道,醇王的病情,随時奏聞,聽旨辦理。
”他搖搖頭說:“薦醫,誰也不許。
”
“既然如此,就請翁大人面奏皇上請旨。
”
越發說得遠了!翁同龢笑笑答道:“我雖是師傅,在皇上面前也不能亂說話的。
足下請回吧!你的這番盛意,我找機會替你說到就是。
”
徐延祚無言而去,翁同龢亦就将這位不速之客,置諸腦後了。
過不了四五天,皇帝忽然問翁同龢說:“有個徐延祚,你知道不知道,是什麼人?”
翁同龢心中一動,不敢不說實話,很謹慎地答道:“此人住臣家對門,是捐班候補的部員。
臣與此人素無交往。
”
“前幾天他到醇親王府裡,毛遂自薦,願意替醇親王治病,說如三服藥沒有效驗,治他的罪。
聽他說得那麼有把握,就讓他診脈開方,試試瞧。
那知道服他的藥,還真有效驗,現在醇親王的右手,微微能動了。
”
有這樣的咄咄怪事!翁同龢有些不大相信,但也有些失悔,一時愣在那裡,竟無話說。
“聽說他開的方子是什麼‘小建中湯’。
”皇帝問道:“翁師傅,你懂藥性,小建中湯是什麼藥?”
翁同龢想了一下答道:“這是一服治頭痛發熱、有汗怕風的表散之藥,以桂枝為主,另加甘草、大棗、芍藥、生姜、麥芽糖之類。
治醇親王的病,用小建中湯,倒是想不到的。
”
“另外還有一樣,是洋人那裡買來的魚油。
”
翁同龢心裡明白,皇帝所說的魚油,其實名為魚肝油。
他從常熟來的家信中聽說道,魚肝油治肺痨頗有效驗。
不過,醇親王的病有起色,究竟是小建中湯之功,還是魚肝油之效,無法揣測,也就不敢輕下斷語。
不過他到底是讀書人,不肯掩人之善,所以這樣答說:
“既然服徐延祚的藥有效,當然應該再延此人來看。
”
“是啊!我也是這麼跟皇太後回奏。
”
※※※
徐延祚成了醇王府的上賓。
每天一大早,府裡派藍呢後檔車來接,為醇王診脈以後,便由執事護衛陪着閑話,“徐老爺”長,“徐老爺”短,十分巴結。
中午開燕菜席款待,飯後診過一次脈,又是陪着閑話,領着閑逛。
黃昏再看一次,方始用車送回。
随車而來的是一個大食盒,或者一個一品鍋,加一隻燒鴨子,或者四菜四點心,頓頓不空。
當然,另外已送過幾份禮,雖不是現銀,古董字畫,也很值錢。
這樣診治了十天,醇王一天比一天見好,右手和左腿都可以略略轉動了。
徐延祚見此光景,越覺得有把握,這天開的方子是:“鹿茸五分,黃酒沖服。
”
一看這個方子,何長史說話了:“徐老爺,鹿茸太熱吧!”
“不要緊!”徐延祚說:“藥不管是涼是熱,隻要對症就行。
”
“是!”何長史胸有成竹,不再争辯,“請徐老爺園子裡坐。
”
等徐延祚在園中盤桓,玩賞臘梅時,何長史已将藥方專送宮中。
慈禧太後有旨:凡是方子中有大寒大熱,關于生死出入的要緊藥,要先送宮中看過。
鹿茸召稱為“大補真陽要藥”,何長史當然不敢造次。
上午送方子,近午時分就有了回音,慈禧太後聽了莊守和之流的先入之言,不但不準用這張方子,而且認為徐延祚輕用狼虎藥,過于膽大,會出亂子,傳旨不準再延徐延祚為醇王治病。
徐延祚那知片刻之間,榮枯大異。
第二天一早依然興緻勃勃地,穿戴整齊,靜候醇王府派車來接。
直到日中,音信杳然,心裡倒不免有些嘀咕,莫非鹿茸沖酒這味藥闖了大禍?
這樣想着,深為不安,趕到醇王府一看,門前毫無異狀,便向門上說明,要見何長史。
何長史不見。
回話的帶出來一封紅包,内裝銀票一百兩,還有一句話:“多謝徐老爺費心,明天不必勞駕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