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喝一口,接連不斷地,很快地喝了一半,“回頭你說給他們,以後也照這個樣子伺候菊花茶。
”
“是!”瑾珍姐妹同聲答應。
“去年我嗓子不舒服,也喝菊花茶,覺得不如這個好。
”
“這菊花是杭州來的。
”
“喔,”皇帝想到了,“必是長善給你捎來的。
是嗎?”
“是。
”珍嫔戚然,“是奴才伯父給的。
菊花到,出缺的電報也到了。
”
“長善可惜!”皇帝安慰她說,“他的兒子很好,志銳是長善的兒子嗎?”
“不是!是奴才大伯父長敬的兒子。
”珍嫔答說,“奴才二伯父當廣州将軍的那幾年,志銳一直在廣州讀書。
”
“都說長善在廣州的時候,風雅好客,很有些有才氣的,在他那裡。
倒是些什麼人呀?”
“有奴才的老師文廷式,他的才氣最大。
”
“是你的老師?”皇帝覺得很新奇似的,轉臉問瑾嫔,“也是你的老師嗎?”
“是。
”
皇帝看看她們姊妹倆,十五歲的瑾嫔,已有大人的模樣,十三歲的珍嫔,稚氣多少未脫,不象是肚子裡有墨水的,所以又問:“那姓文的教了你們幾年書?”
“不過一年多。
”瑾嫔唯恐皇帝考問,趕緊聲明,“奴才姊妹,不過跟着文先生認幾個字,不敢說是讀書。
”
“名師必出高徒,姓文的既有才氣,想來你們的書,一定也讀得很好。
”皇帝接下來問:“當時還有些什麼人?”
“有于式枚,他是廣西人,跟志銳都是光緒六年的翰林。
還有梁鼎芬……。
”
‘喔,梁鼎芬,我知道。
是參李鴻章的!”
“是。
”
“他革職以後,在幹什麼?”
“在廣州。
張之洞請他在廣雅書院講學。
”
“于式枚呢?”
“聽說在北洋幕府裡。
”
“姓文的點了翰林沒有?”皇帝想了一下,“姓文的翰林,有個文治,是旗人啊!我記不得漢人有姓文的翰林。
”
“他不是翰林,是光緒八年北闱的舉人,中了舉就丁憂,到光緒十二年才會試,沒有考上。
”珍嫔很認真地說,“考不上不是他的學問不好,決不是!”
看她那唯恐他人不信的神情,皇帝覺得天真有趣,不由得就笑出聲來,“我知道你那老師是才子。
”皇帝是撫慰的語氣,“幾時倒要看看他的文章。
”
“奴才這裡有他的詩稿。
”
“好啊!拿來我看看!”
珍嫔答應一聲,立刻就去開抽鬥,卻又臨事躊躇,最後終于取來薄薄的一個本子,送到皇帝手上。
“啊,是宮詞!”
聽得這一聲,瑾嫔臉上立即顯得不安,但卻無可奈何,她不能從皇帝手上去奪回那個本子,隻微微向她妹妹瞪了一眼。
“我帶回去慢慢兒看。
”
皇帝起身離去,翊坤宮上上下下,跪送如儀。
回進宮來,瑾嫔将珍嫔拉到一邊,悄悄埋怨。
“文先生的宮詞,都是有本事在内的。
你怎麼随随便便送給皇上看!不怕鬧出事來?”
珍嫔也有些懊悔自己輕率,不過她向來好強,不肯認錯,“皇上很厚道,很體恤人的。
”她說,“決不會出亂子。
”
“皇上是不會。
就怕别人見到了,傳到……。
”瑾嫔歎口氣,不敢再往下說,甚至不敢再往下想。
珍嫔也省悟了。
那些宮詞如果讓慈禧太後見到了,一定會有禍事。
可是事已如此,急也無用,索性放出泰然的神色,笑笑不響。
※※※
在齋宮中的皇帝,這夜有了一樣很好的消遣,玩賞那本詩冊。
冊子是用上好的連史紙裝訂而成的,朱絲界闌,一筆媚秀而嫩弱的小楷。
可以想象得到,出于珍嫔的手筆。
詩是二十一首七絕。
題目叫做《拟古宮詞》皇帝聽翁同龢講過,凡是“拟古”,往往别有寄托,可知這二十一首拟古宮詞,就是詠的時事。
這樣一想,越有一種好奇的趣味,在燈下喝着茶,很用心地一句一句讀:
“钗工巧制孟家蟬,孤穩遺裝尚俨然;何似玉梳留别譜,鏡台相伴自年年。
”
皇帝有些失望,第一首就看不懂。
姑且再往下念,念到第三首,非常高興,到底明白了。
“鼎湖龍去已多年,重見昭宮版築篇;珍重惠陵純孝意,大官休省水衡錢。
”
看到“惠陵”兩字,通首可解。
“惠陵”是指穆宗,那麼“鼎湖龍去”當然也是指穆宗。
“版築”與“昭宮”連在一起用,自是指慈禧太後修西苑與頤和園,而用“重見”的字樣,是說穆宗在日,曾有重修圓明園之議。
這就是說,當年穆宗為了重修圓明園,數度微行,感染“天花”,竟緻不壽,“鼎湖龍去”十來年,前事淡忘,深宮重見修園的燙樣和圖說。
雖然有人谏阻,并且象閻敬銘那些大官,不肯動用部款,但穆宗當年為了頤養聖母而有重修圓明園诏旨的孝心,須當珍重,不該吝予撥款。
皇帝記得“水衡錢”的典故出在《漢書》上,命小太監檢書來看,《宣帝記》
中果然有“以水衡錢為平陵徙民起第宅”這句話。
漢朝的“水衡都尉”掌管皇室私藏,“水衡錢”就好比如今内務府的收入,但是漢宣帝卻用來為“陵戶”起造住宅。
相形之下,修禁苑就顯得自私了。
“果然是才子!這個典用得好!”皇帝輕聲自語着,重新又諷詠了兩遍,覺得就這二十八個字,比連篇累牍,義正辭嚴來谏止園工的奏折,更有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