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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此領悟,第二首也看得懂了。
“内廷宣入趙家妝,别調歌喉最擅場;羯鼓花奴齊斂手,聽人演說蔡中郎。
”
那是慈禧太後大病初愈時候的事。
為了替她遣悶,内務府曾經傳喚了“落子館”的幾個姑娘,在長春宮演唱“八角鼓”。
為此惹得惇王大為不滿,一天在内務府朝房午飯喝了酒,正好奉懿旨召見,便穿一件葛布小褂,将辮子盤在頂上,口中哼着“什不閑”小調,徜徉入殿。
李蓮英大驚失色,慈禧太後卻無可奈何,說得一聲:“五爺醉了!”命太監将他扶了出去。
心知惇王谲谏之意,從此不再“聽人演說蔡中郎”了。
想到惇王的谲谏,皇帝又記起一件令人好笑而痛快的往事。
一次惇王進獻黃花魚,而敬事房的太監有所需索,他便在召見時,親自端了一盤魚,呈上禦案。
慈禧太後不免詫異相問,惇王答道:“敬事房的太監要紅包,不給不讓送進來。
臣沒有錢,有錢也不能給他們,隻好自己端了來。
”慈禧太後大怒,将敬事房的太監,交付内務府杖責。
都說惇王粗略不中繩墨,其實也是賢王。
皇帝心裡在想,慈禧太後在親貴之中,亦唯有對惇王還有三分忌憚。
如今一死,就更沒有人敢在她面前直言切谏了。
掩卷長歎,傷感了好一會,皇帝方始又翻開詩冊來看,第六首也是很容易明白的。
“千門魚鑰重嚴宸,東苑關防一倍真。
廿載垂衣勤儉德,愧無椽筆寫光塵。
”
這是頌揚慈安太後。
從鹹豐十一年垂簾到光緒七年暴崩,整整二十年。
如果慈安太後在世,今日是何光景?頤和園會不會出現?都難說了。
看到第十一首,皇帝入目心驚,這首詩可當作嘉順皇後哀詞。
“富貴同誰共久長?可憐無術媚姑嫜!大行未入瑤棺殡,已遣中官撤膳房。
”
皇帝記不起嘉順皇後是怎麼一個樣子了。
這十來年也很少聽人提到她。
隻隐約聽說,嘉順皇後是絕食而亡的,照這首詩看來,似乎不然。
“大行”是大行皇帝的簡稱,指穆宗。
“瑤棺”便是白玉棺,皇帝記得是《後漢書》中王喬的故事,吳梅村的“清涼山禮佛詩”,就曾借用“天降白玉棺”這個典故,暗喻世祖駕崩。
世祖也是出天花而死的,所以文廷式用“瑤棺”的字樣,更顯得工穩,而隐指穆宗之崩,也就更無可疑了。
殡是殡舍。
這句詩是指明時間,穆宗初崩已殓,梓宮尚未移入景山壽皇殿以東的觀德殿殡宮,“已遣中官撤膳房”,絕了皇後的飲食。
照此看來,那裡是嘉順皇後絕食殉節,竟是為慈禧太後活生生逼死的。
想到這裡,皇帝不寒而栗,同時也不肯相信有這樣的事。
因而轉臉吩咐伺候香案的小太監:“找張亦英來!”
張亦英自然也是太監。
這個太監的出身與衆不同,原是秀才,鄉試不第,下帏苦讀,三年之後,又複入闱,場中十分得意,自覺下筆如有神助,得心應手,必中無疑。
誰知第三場墨污了卷子,就此貼出“藍榜”。
張亦英憤而“自宮”,居然不死,卻成了廢人。
他是定興人,此地從明朝起就出太監,便有人援引他入宮,補上太監的名字,派在乾清宮伺候穆宗讀書。
光緒皇帝即位,張亦英仍舊在乾清宮當差。
因為他是秀才出身,便無形中成了“谙達”,皇帝剛上書房的那兩年,回宮溫習功課,每每求助于張亦英。
以後又成了皇帝閑談的伴侶,宮中許多故事,皇帝都是從他口中聽來的。
此時奉召來到禦前,皇帝率直問道:“當年嘉順皇後是怎樣故世的?”
張亦英一愣,随即反問一句:“萬歲爺怎麼想起來問這個?”
“随便問問。
你别管!你說就是了。
”
“嘉順皇後……,”張亦英放低了聲音說:“是吞金死的。
”
“怎麼說是她絕食呢?”
“其實絕食不絕食,根本沒有關系。
”
“這話是怎麼說?”
“同治爺龍馭上賓,嘉順皇後哭得死去活來,打那時候起,就不打算活了。
那裡還有心進飲食?”
“飲食是有的?”
“自然有的。
”張亦英說,“後家也常常進食物。
”
皇帝一聽這話,便立刻追問:“為什麼後家要進食物?”
張亦英毫無表情地答說:“那也是常有的事。
”
“總有點緣故吧?”
張亦英不答。
眼睛骨碌碌地轉了兩下,慢吞吞地答道:
“奴才不知道有什麼緣故。
”
這是有意不說。
皇帝當然也知道他是謹慎。
但以前對嘉順皇後的故事,隻是好奇,聽完無非嗟歎一番,此刻卻不知如何,特感關切,若不問明,竟不能安心。
無奈張亦英已警覺到多言足以賈禍,越發裝聾作啞。
皇帝要想深入追問,卻又苦于難以措詞,隻得作罷。
再看下面一首:
“錦繡堆邊海子橋,西風黃葉異前朝;朱牆圈後行骙斷,十頃荷花鎖玉嬌。
”
這首詩有确切的地名,皇帝讀過《嘯亭雜錄》、《天咫偶聞》這些談京師變遷及掌故的書,知道“海子橋”就是地安門外,什刹海上的三轉橋,橋北不遠就是恭親王府,本來是和珅的府第。
乾隆末年,皇子私議儲位,皇十七子貝勒永璘表示:“天下至重,何敢存非分之想?隻望有一天能住和珅的房子,于願已足。
”其後永璘同母的胞兄皇十六子受内禅,就是嘉慶。
嘉慶四年太上皇帝駕崩,和珅随即遭禍,下獄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