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大書“懿旨”二字。
揭開來一看,用“廷寄”的格式,每面五行,每行二十字,端楷寫着:
“光緒五年四月初五日奉兩宮皇太後懿旨:前于同治十三年十二月初五日降旨,系嗣皇帝生有皇子,即承繼大行皇帝為嗣,原以将來繼緒有人,可慰天下臣民之望。
第我朝聖聖相承,皆未明定儲位,彜訓昭垂,允冝萬世遵守。
是以前降谕旨,未将繼統一節宣示,具有深意。
吳可讀所請,頒定大統之歸,實與本朝家法不合。
皇帝受穆宗毅皇帝付托之重,将來誕生皇子,自能慎選元良,繼承統緒。
其繼大統者,為穆宗毅皇帝嗣子,守祖宗之成憲,示天下以無私,皇帝亦必能善體此意也。
所有吳可讀原奏,及王大臣等會議折,徐桐、翁同龢、潘祖蔭聯銜折,寶廷、張之洞各一折,并閏三月十七日及本日谕旨,均着另錄一分,存毓慶宮。
”
接下來看抄件,第一通是那年閏三月十七的谕旨,命群臣廷議吳可讀的原折。
這個原折,已無法得見,皇帝所看到的是抄件,字迹端正,筆姿飽滿,當然不能顯示吳可讀絕命之頃,以淚和墨的悲慘景象。
然而想到以皇帝的家務,而竟有人不惜一死建言,這份赤忱,實在可敬,因而肅然默誦,一個字都不敢輕易放過。
一讀再讀,方始明白,吳可讀是怕帝系移到醇王一支,而在這移轉之間,有人想以擁立取富貴。
所以,最要緊的一句話,還不是“将來大統仍歸承繼大行皇帝嗣子”,而是下面的:“嗣皇帝雖百斯男,中外及左右臣工,均不得以異言進!”
這是吳可讀的過慮嗎?吳大澂的奏折,就是“異言”的開端嗎?皇帝一時想不明白。
喝着茶,怔怔地在思索。
突然有聲音打破了沉寂,回頭一看,是李蓮英正推開了門,門外是慈禧太後。
皇帝急忙起身,親自上前攙扶。
慈禧太後就在皇帝原來的座位上坐下,看一看桌上的抄件問道:“都看完了?”
“還沒有。
隻看了吳可讀的一個折子。
”
“唉!”慈禧太後微喟着:“都是姓吳!”
言外之意是,同為姓吳,何以賢愚不肖,相去如此之遠?這也就很明顯地表示了慈禧太後的态度,對于吳大澂一奏,深不以為然,換句話說,也就是對醇王存着極重的猜忌之心。
這固然是皇帝早就看了出來的事,然而慈禧太後卻從來沒有一句話,直接表示對醇王有所防範。
皇帝覺得這種暧昧混沌的疑雲,如果不消,将來的處境,便極為難。
不僅自己會動辄得咎,甚至深宮藩邸之間,隔閡日深,更非家國之福。
因此,皇帝脫口說道:“兒子奇怪,當時醇親王何以沒有奏折?”
聽得這話,慈禧太後深深看了他一眼,不斷地慢慢點頭,呈頗為嘉許的神态,“你這話問在關鍵上。
事理上頭是長進了!”慈禧太後轉臉看着李蓮英說:“去!把我梳妝台右首第一個抽鬥裡面的那隻小鐵箱拿來。
”
“是!”
等李蓮英一走,慈禧太後向皇帝又說:“醇親王當時卷在漩渦裡頭,不便說什麼。
好在他早就說過了,等李蓮英一回來,你就知道了。
”
李蓮英來得很快,攜來一具極其精緻的小鐵箱,鍍金鑿花,是英國女皇緻贈的一隻首飾箱,有鎖而無鑰匙,跟保險箱一樣,用的是轉字鎖。
慈禧太後一面思索,一面親手撥弄,左轉右轉轉了好半天,到底将箱子打開了。
“你看吧!”慈禧太後說,“沒有吳大澂奏折,今天我還不會給你看。
最好你永遠不必看,太平無事。
”
皇帝悚然、肅然地接過來,翻開一看,是醇王的奏折,于是先看折尾,日期是光緒元年正月初八,是十四年前的話。
“你念一念,我也再聽聽。
”
“是!”皇帝不徐不疾地念:
“臣嘗見曆代繼承大統之君,推崇本生父母者,備載史書。
其中有适得至當者焉,宋孝宗之不改子偁秀王之封是也。
”
讀到這裡,皇帝不由得就停了下來,因為這是醇王開宗明義,有所主張。
而提到旁支入承大統,不是談宋英宗的“濮議”,就是論明世宗的“大禮議”,不知道還有宋孝宗的故事。
皇帝隻記得由宋孝宗開始,宋朝的帝系複歸長房,也就是由太宗轉入太祖一系。
孝宗為太祖幼子秦王德芳之後,生父名叫子偁,如何得封秀王,可就記不起來了。
“你怎麼不念了?”慈禧太後問。
“兒子在想,秀王子偁是怎麼回事?”皇帝答道,“兒子念《宋史》,倒不曾注意。
”
“我告訴你吧。
”慈禧太後身子往後靠一靠,坐得更舒服,雙手捧着一杯茶,意态悠閑地說:“大宋天下是趙匡胤的天下,趙光義燭影搖紅,奪了他哥哥的基業,所以金兵到開封,二帝蒙塵,子孫零落。
這是報應!”
皇帝讀過《宋史紀事本末》,對于這段所謂“金匮之盟”的史實,記得很清楚。
當時杜太後本乎國賴長君的道理,遺命定下大位繼承的順序,兄弟叔侄,依次嬗進。
趙光義兄終弟及之後,應該傳位魏王廷美,再傳位燕王德昭,天下複歸于太祖的子孫。
結果是趙光義背盟,六傳至徽宗而有金兵入寇,國破家亡之禍。
時隔一百五十年,本來是毫不相幹的兩回事,如今為慈禧太後輕輕一句“這是報應”而绾合在一起,皇帝不由得心頭一震,泛起了天道好還,報施不爽的警惕。
“宋室南渡,高宗隻有一個兒子,三歲的時候,得了驚風,小命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