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捧了去了。
哼,”全庚跺一跺腳,帶着淚聲發恨,“一個子兒沒有撈到,還叫人耍了!我死了都不閉眼。
”
“耍了,你說是誰耍了你?我嗎?”
“王老有!”全庚睜大了眼睛問:“你是真的不知道,還是裝着玩兒?”
“我不明白你的話!來,來,你說給我聽聽。
”
等一說經過,王有的氣惱,較之全庚便有過之無不及了。
他臉色白得象一張紙,雙唇翕動,渾身哆嗦,好半天才能說出話來。
“明明就是這個主兒,我們這面說了,不行,他說了就行!可又不早說,要等我們這面替他開路,那不明擺着是欺負人嗎?”
“就是這個,能把人肺都氣炸!王老有,這口氣非出不可!”
王有不響,緊閉着嘴想了好半天,才突如其來地說:“我聽你的!”
這一下又讓全庚愣住了:“慢慢兒想,總有辦法!”他靈機一動,脫口說道:“對!‘倒翻狗食盆,大家吃不成!’就是這麼辦!”
“怎麼辦?”
“王老有,我先說句不中聽的話,你可别動氣,咱們這是談正經,可不敢瞧不起你們主子。
招呼打在前頭,話我可說得不大客氣了,你們主子‘成事不足’,‘敗事’總‘有餘’吧?”
話果然不中聽,但此非争辯之時,王有隻答一句:“你說你的!”
“我隻有一句話,讓你們主子怎麼把原先的話收回來,要說玉銘根本不是做官的材料,更别說三品道員啦!”
“這,”王有大為搖頭:“怕難!”
“你試試!都說你們主子厲害,也許她有一套說詞。
”
※※※
珍嫔在初聽皇帝告訴她,玉銘外放一事,為慈禧太後所擱置時,自不免稍有失望,但很快地反有如釋重負的輕快之感。
大錯幸未鑄成,真是可慶幸之事,雖然為玉銘關說,已留下了一個痕迹,但自覺措詞巧妙,還不緻落個把柄,也就不管它了!總之,這是個不愉快的記憶,越早忘掉越好。
因此,死灰複燃的情況,為她帶來的是極深的憂慮。
再聽王有細說内幕時,更覺得事不尋常,顯然的,在慈禧太後與李蓮英必已知道全部的秘密,所以才會有這番始而拒絕,終于同意的變化。
李蓮英翻手為雲覆手雨,自己決不是他的對手。
如果他以為自己擋了他的财路,在慈禧太後面前告上一狀,真能有不測之禍。
轉念到此,不寒而栗,實在不敢再得罪李蓮英。
然而冷靜地想一想,縱令如此,亦不能免禍。
玉銘的出身如此,得官的來曆又如此,一到了任上,遲早會因貪黩而被嚴參。
到了那時候,李蓮英不說他自己得了十萬銀子,隻慫恿慈禧太後追究,最初是誰向皇帝保薦了玉銘?豈非還是脫不了幹系?
一誤不可再誤,補過的時機不可錯失。
這又不僅是為求自己心安,而且也是輔助皇帝,自己一直殷切地期望着,皇帝能默運宸衷,專裁大政,有一番蓬蓬勃勃的作為。
既然如此,眼前便是皇帝振饬綱常,樹立威權的一個機會,倘或放過,一定會慚恨終身。
但是,這樣做法,在李蓮英看,就是公然與慈禧太後為敵,這一層關系太重,禍福難料,珍嫔實在不能不深切考慮。
徹夜苦思,終無善策,而決于俄頃的時機,卻逼人而來了。
為了珍嫔替玉銘求缺不成,皇帝一直耿耿于心,覺得對她懷着一份歉意,如今随着這份歉意的消失,皇帝生出一種欲望,很想看一看珍嫔所願得遂的嬌靥,是如何動人?
因此,這天一大早在儲秀宮問安既畢,臨禦乾清宮西暖閣召見臣下以前,特地來到景仁宮,等珍嫔跪迎起身,他随即攜着她的手笑道:“玉銘的運氣不壞!到底得了那個鹽茶道。
”
“這,”珍嫔愣了一下,失聲而言:“奴才的罪孽可大了!”
皇帝愕然。
回想一遍,她的話,話中的意思,都是清清楚楚的。
于是笑容立即收斂,舉步入殿,同時揮手示意,摒絕所有的侍從,隻與珍嫔單獨在一處時,方始問道:“這是怎麼說?”
事到如今,什麼都無所顧忌了,珍嫔悔恨地答道:“奴才糊塗,不該跟皇上提起這個玉銘。
這個人是個市儈,決不能用!”
皇帝好生惱怒,想責備她幾句,而一眼看到她那惶恐的神色,頓覺于心不忍,反倒安慰她說:“不要緊!人是我用的,跟你不相幹。
”
說完,皇帝就走了。
在乾清宮西暖閣與軍機大臣見過了面,接下來便是引見與召見。
引見是所謂“大起”,京官年資已滿,應該外放,或是考績優異,升官在即,都由吏部安排引見,一見便是一群,每人報一報三代履曆,便算完事。
召見又分兩種,一種是為了垂詢某事,特地傳谕召見,一種是臣下得蒙恩典,具折謝恩,尤其是放出京去當外官,照例應該召見,有一番勉勵。
玉銘自然也不會例外。
儀注是早就演習過的,趨跄跪拜,絲毫無錯,行完了禮,皇帝看着手裡的綠頭簽問道:“你一向在那個衙門當差?”
“奴才一向在廣隆。
”
“廣隆?”皇帝詫異,“你說在那兒?”
“廣隆。
”玉銘忽然仰臉說道:“皇上不知道廣隆嗎?廣隆是西城第一家大木廠。
奴才一向在那裡管事,頤和園的工程,就是廣隆當的差。
”
皇帝又好氣,又好笑,“這樣說,你是木廠的掌櫃。
”他說,“木廠的生意很好,你為什麼舍了好生意來做官呢?”
“因為,奴才聽說,四川鹽茶道的出息,比木廠多出好幾倍去。
”
皇帝勃然大怒,但強自抑制着問道:“你能不能說滿洲話?”
“奴才不能。
”
“那麼,能不能寫漢文呢?”
這一問将玉銘問得大驚失色,嗫嚅了好一會,才從口中擠出一個能聽得清楚的字來:“能。
”
“能”字剛出口,禦案上擲下一枝筆,飛下一片紙來,接着聽皇帝說道:“寫你的履曆來看!”
玉銘這一急非同小可,硬着頭皮答應一聲,拾起紙筆,伏在磚地上,不知如何區處?
“到外面去寫!”
“喳!”他這一聲答應得比較響亮,因為事有轉機,磕過了頭,帶着紙筆,往後退了幾步,由禦前侍衛,領出殿外。
乾清宮外,海闊天空,玉銘頓覺心神一暢,先長長舒了一口氣,接着便舉目四顧;領出來的禦前侍衛,已經不顧而去,卻有一個太監從殿内走來。
認得他是禦前小太監,姓金。
“好兄弟!”玉銘迎上去,窘笑着說:“你看,誰想得到引見還帶寫履曆?隻有筆,沒有墨跟硯台,可怎麼寫呀?”
“你沒有帶墨盒?”
“沒有。
”
小太監雙手一攤:“那可沒有辦法了!”
“好兄弟,你能不能行個方便?”說着,他随手掏了一張銀票,不看數目就塞了過去。
“好!你等一等。
”
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