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立一事,慈禧太後始終沒有跟大公主談過,是怕她表示反對。
不過,她知道大公主非常冷靜,如果事在必行,她就不會作徒勞無功的反對,而是幫她出主意,怎樣把事情做好。
“看大公主在那兒?”慈禧太後對李蓮英說:“我有要緊話跟她說。
”
于是李蓮英派人傳宣懿旨。
等大公主一到,他随即揮退所有的太監、宮女,親自在寝宮四周巡視,不準任何人接近。
因為他已猜到慈禧太後要跟大公主談的是什麼。
早寡而已進入中年的大公主,是唯一在慈禧太後面前能有座位的人。
不過,她很少享受這一項殊恩,尤其是當皇帝、皇後、以及諸王福晉——她的伯母或嬸母入觐時,更不會坐下。
唯有在這種母女相依,不拘禮數的時候,她才會端張小凳子坐在慈禧太後身邊,閑話家常。
當然,偶爾也參與大計。
這天慈禧太後召集近支王公會議,以及宣旨命“溥”字輩的幼童入宮,大公主已微有所聞,所以在奉命進見時,她先已打聽了一下,如果是懷塔布的母親,或者榮祿的妻子入宮,多半是找牌搭子,聽說單隻召她一個人,而且由外殿一回内宮就來傳喚,不由得便想到,可能是要談廢立之事。
一想到此,大公主的心就揪緊了!多少年來,皇帝心目中認為可資倚恃的隻有兩個人,一個“翁師傅”,一個“大姐”。
誰知變起不測,皇帝會落到今天這個地步!每次聽人說起,被幽在瀛台的皇帝,衣食竟亦不周,總要關起門來飲泣一場,然而她無法私下接濟,也不敢向慈禧太後進言。
因為她深知太監的陰險忮刻,倘或因此而受慈禧太後的責罰,必然遷怒于皇帝,不知道會想出來一些什麼惡毒的花樣去折磨皇帝。
自秋徂冬,多少個失眠的漫漫長夜,她在盤算皇帝的将來。
起初,一想到廢立,就會着急,恨不得即時能将載漪之流找來,痛斥一頓,慢慢地不免懷疑,皇帝被廢,真個是件不堪忍受的事?反過來又想,照現在這樣子,皇帝又有什麼生趣?往遠處去看,又有什麼希望?
這些令人困惑的念頭,日複一日地盤旋在心頭,始終得不到解答。
而終于有一天大徹大悟了!那是在法國公使薦醫為皇帝診視以後。
據說:法國醫生随帶的翻譯向人透露,皇帝的食物中有硝粉,久而久之,中毒而死而不為人知。
這樣看來,廢立是一件好事,至少可以保得住皇帝的一條命!
※※※
“當年我做錯了一件事!應該挑‘溥’字輩的,替你那自作孽的弟弟承繼一個兒子,倘若如此,那有今天的煩惱?虧得老天保佑,我身子還硬朗,如今補救也還來得及。
”慈禧太後握着大公主的手說,“女兒,這件事我隻有跟你商量。
你看,誰是有出息的樣子?溥偉怎麼樣?”
大公主心裡明白,慈禧太後言不由衷,而且她也早就想過不止一遍了,穆宗崩逝之日,慈禧太後宣布迎當今皇帝入宮,醇王驚痛昏厥,不是沒有道理的。
為了愛護同胞手足,說什麼也不能讓他們有非分的遭遇。
“溥偉不行!”她斷然決然地答說:“太不行了!”
“那麼,誰是行的呢?”
“老佛爺看誰行,誰就行!十二三歲的孩子,也看不出什麼來。
不過,身子總要健壯才好。
”
“這句話很實在。
”慈禧太後不覺露了本心,“我看,載漪的老二不錯,長得象個小犢子似的。
”
聽得這話,大公主倒失悔了。
她的本意是,穆宗與當今皇帝的身子都嫌單薄,懲前毖後,所以作此建議,不想無形中變成迎合。
載漪的次子名叫溥儁,他的母親是皇後的胞妹,也就是慈禧太後的内侄孫,所以溥儁是慈禧太後心目中最先考慮的人選。
而大公主很讨厭這個侄子,身體确是很好,十四歲的孩子已長得跟大人一樣,但一臉的橫肉,嘴唇翹得老高,而且言語動作,無不粗魯,從那一點看,都不配做皇帝。
因此,她特意保持沉默,表示一種無言的反對。
見此光景,慈禧太後也就有點說不下去了。
這使得大公主微感不安,畢竟是太後又是母親,不能不将順着。
所以想了一下說:“轉眼就過年了,那幾個孩子都要進宮來磕頭,老佛爺也别言語,隻冷眼看着,誰是懂規矩的,有志氣的,就是好的。
”
“我也是這麼個主意。
到時候你替我留意。
”
“是!”大公主問道:“這件事在什麼時候辦呢?”
“反正總在明年!”
“皇上呢?總得有個妥當的安置吧!”
慈禧太後一愣。
因為從沒有人敢問她這話,她也就模模糊糊地不暇深思。
這時想起來,覺得确實應該早為之計。
便即說道:“當然該有個妥當的安置。
不過,過去還沒有這樣的例子,我也不知道要怎麼樣才算妥當。
你倒出個主意看!”
“當然是封親王。
”大公主從容答說,“明朝有個例子,似乎可以援用。
”
“啊!啊!”慈禧太後想起《治平寶鑒》中有此故事,“英宗複辟!”
“是!”
英宗自南宮複辟,病中的景泰帝,退歸藩邸。
原為郕王,仍為郕王。
當今皇帝未迎入宮以前賜過頭品頂戴,并未封爵。
但以古例今,當然應封親王。
慈禧太後慨然相許:“一定封親王,一定封親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