歉然笑道:“賽二爺,我們的行規,可不興這個!”
賽金花一聽就明白了,他是故意倒過來說,心中冷笑:你别昏頭!你當你自己是嫖客?這樣想着,便随手拉開梳妝台,兩指拈起一張二十兩的銀票,遞了過去。
“你這是……?”餘莊兒愕然。
賽金花斜睨微笑,“叫條子不就得開銷嗎?”她說。
這是很不客氣的話。
但餘莊兒不敢駁她,京裡優不如妓。
道光以前,相公見了妓女,得請安叫“姑姑”,如今的規矩雖不似前,但果然認起真來,餘莊兒在理上要輸。
而況,賽金花此刻又是以“曹老爺”的身分叫條子,情況更自不同。
餘莊兒無奈,隻好道謝接下。
一接了銀票,便得照伺候老鬥的例規行事。
餘莊兒撩袍上炕,拈起标簽子,燒好一個“黃、松、高”的煙泡,裝上煙鬥,然後從袖子裡抽出一塊雪白的紡綢手絹,抖開了擦一擦煙嘴,才将煙槍隔着燈遞到賽金花唇邊。
賽金花并沒有瘾,備着煙盤隻為待客方便,就是要餘莊兒打煙,亦不過借故安排一個同卧并首的機會。
因此,幾筒煙一口都沒有吸下肚,噴得滿屋子煙霧騰騰,卻将餘莊兒的瘾頭勾了起來。
“你真是糟蹋糧食!”他笑着說。
“原是抽着好玩!”賽金花問:“你呢?”
“我是煙嗓。
”
“那,你抽!”
餘莊兒巴不得這一句。
用極幹淨俐落的手法,一連抽了八筒,不好意思再抽了。
“你說你是煙嗓,這會過足了瘾,唱一段我聽,行不行?”
“怎麼不行?不過,沒有弦子,幹唱也不好聽。
”
“那就小嗓子哼一段。
”
餘莊兒想了一下說:“我來一段‘醉酒’。
這出戲與衆不同,調門要低才夠味。
”
哼了兩句,發了戲瘾,餘莊兒起身一面唱,一面做身段。
一雙眼似張似閉,飄來飄去,刻盡醉酒楊妃的蕩漾春心,将賽金花勾得有些失魂落魄了。
看看是時候了,餘莊兒一個反身銜杯的身段,從背後彎過腰去,“噗”地一口吹滅了煙燈。
※※※
從這天起,賽金花跟餘莊兒兩三天就得會一次面,每會必得關上好半天的房門。
日子一久,梨園中誰都知道,餘莊兒做了“狀元夫人”的面首了。
賽金花一半是喜愛餘莊兒矯捷的武旦身段,一半也是有意籠絡,賠身子、賠工夫之外,還賠上了好些銀子。
于是餘莊兒死心塌地,為她逢人揄揚,其中有兩個他的老鬥,被說動了心,都願一親芳澤。
一個與他同姓,名叫餘誠格,安徽望江縣人,光緒十五年己醜的翰林,開坊補山東道監察禦史才兩年,已經參了好些人。
禦史除了“彈舉官邪、敷陳治道”的本職以外,各道有不同的職掌,山東道“稽察刑部、太醫院、總督河道、催比五城命盜案牍緝捕之事”,正管着地方治安,所以不但刑部、神機營、步軍統領衙門、大興,宛平兩縣,以及五城兵馬司要買他的帳,連地面上權威赫赫的巡城禦史,亦不能不禮讓他三分。
因此,八大胡同與所有的戲館、酒樓、旅店,提起“餘都老爺”無不畏憚。
再有一個就是立山。
他跟餘誠格是所謂“水陸并行”的嫖友,不過平時各挑相好,互不侵犯,這回卻走到一條道兒上來了。
當然,在宏興店的餘誠格之與立山,猶如在口袋底的載瀾之與立山。
不過,賽金花的手腕雖不遜于綠雲,無奈築在宏興店的香巢不如綠雲那裡寬敞,因此,常有不期而遇的時候。
好在,彼此都不願得罪對方,望影相避,還不緻出現過于尴尬的場面。
※※※
這天是餘誠格先到。
大年三十并無訪豔的興緻,是特為躲債來的,不過既然來了,少不得溫存一番。
那知就在這時候,立山撞了來,賽金花的假母曹大娘趕緊将他在外間攔住。
見此光景,立山心裡就很不舒服,氣沖沖地問道:“誰在裡面?”
“還不是你老的朋友,餘都老爺!”曹大娘低聲說道:“立大人,因為是你老的好朋友,所以我們姑娘……。
”
一語未畢,立山發了旗人的“骠勁”,一拍桌子罵道:“什麼混帳王八蛋的狗朋友!大青白日就堂而皇之地來割朋友的靴腰子!有這個情理沒有?”
曹大娘想不到他發這麼大的脾氣,急忙又陪着笑臉說:“隻因你老是熟客,不比餘都老爺不常來,所以請你老回避他一會,時候還早,回頭再請過來。
若說餘老要割靴腰子,你老想,我們姑娘肯嗎?”
激動的立山,心浮氣粗,聽得上半段話,已忍不住盛怒,根本就不會再聽下半段,當時跳了起來,戟指頓足地大罵:“死沒良心的婊子!看我拿片子叫坊官把你們這夥轟出去,不準在京裡住!真是好沒良心的王八蛋!”
這一下不但曹大娘,連劉秃子都吓壞了,卻又不敢上前去勸,隻聽立山一個人敲台拍凳地大發脾氣。
最後,裡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