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簾一掀,賽金花衣衫整齊地出現了。
“過年了,幹嗎生這麼大的氣?”她将立山兩隻衣袖按住,“氣出病來,不是叫人幹着急!”
“哼!”立山冷笑一聲,将臉扭了過去。
“如果我知道你這麼愛生氣,早就不理他了!你倒想,他那一點及得上你,那一點叫人看得上眼?我為什麼要理他?無非,第一、是你的朋友;第二、今天情形又不同。
”
賽金花一面說,一面觀察立山的臉色,看說到這裡,他的眼睛一動,臉微微往回一擺,是“倒要聽聽怎麼個不同”的神氣,便知自己的話說對了,正不妨裝個好人。
“也可憐!”她用同情的語氣說,“看樣子,他是躲債來了。
躲債躲到我這裡,大概也是無路可走了。
我隻好陪他聊聊,談點兒西洋的風景,替他解解悶。
人都有個僵在那裡動彈不得的時候,你讓一步,我自然會想法子叫他走路,這個扣兒不就解開了?”
立山想想,自己魯莽了些。
口中雖不便認錯,臉色卻已大為緩和,正在想“找轍兒”說幾句自己落篷的話,隻聽裡間“嗆啷啷”一聲暴響,不由得愣住了!
賽金花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急急忙忙又去安撫裡面。
掀簾一看,炕前砸碎了一個茶碗,炕上餘都老爺直挺挺地躺着,本來抽大煙抽得發青的臉色,越發可怕。
此時曹大娘與劉秃子亦趕了進來,見此光景,面面相觑,不約而同地彎下腰,去撿地上的碎瓷片。
餘誠格就似放了一枚單響的沖天炮,聲勢驚人卻無以為繼。
既發不出脾氣,亦不能評什麼理,這樣子裝死相給人看,無非落個笑柄,未免窩囊。
想到這裡,覺得片刻不可留,一骨碌爬了起來,搶起帽子往頭上一套,一溜歪斜地沖了出去。
誰知掀開簾子,便跟人撞了個滿懷。
原來立山疑心餘誠格摔茶碗是跟他發脾氣,正走到門邊,拿耳朵貼在闆壁上聽,防不到餘誠格會沖了出來,真是冤家路狹了。
當時還是立山機警,“我知道你老哥在這裡!”他說,“特地過來奉候。
”
餘誠格看了他一眼,一語不發,直往外走,到了櫃房前面,才想起該發發威,才能找回面子,于是一路走,一路罵:
“好大膽子的東西!竟敢窩娼,大概不想過年了!”
掌櫃的大吃一驚。
餘都老爺的苦頭,雖未吃過,卻曾聽過,路過南城兵馬司,跟所謂“坊官”的兵馬司正副指揮打句官腔:“宏興店窩娼,你們怎麼不管?”立刻便有極大的麻煩。
好得餘都老爺發脾氣走了,立大人還在。
掌櫃趕到後面,一進賽金花的屋子,便向立山跪下,口中說道:“求立大人保全,賞碗飯吃!”
“怎麼回事?”
“餘都老爺臨上車發話,要叫坊官來封店,另外還要辦罪。
”
“辦罪!”立山問道:“什麼罪?”
掌櫃的看了賽金花一眼,吞吞吐吐地答說:“反正總不是什麼好聽的罪名。
”
這一說立山明白了,心裡相當着急。
宏興店跟賽金花有麻煩,自己就脫不得身,除夕祭祖隻怕都要耽誤了!
心裡着急,口頭卻毫不在乎,“有我,你放心!”立山念頭一轉,想起一個人,頓時愁懷大放,“套我的車,把餘莊兒接來。
”
掌櫃的奉命唯謹,親自跨轅,坐着立山的車去接餘莊兒。
歸途中将立、餘二人争風吃醋,殃及池魚的情事,約略說了一遍。
餘莊兒見是自己惹出來的禍,更怕連帶受累,不敢不用心,一路上默默盤算,打好了一個主意,所以到得宏興店見立山時,神态相當從容。
“這件事我已經知道了!”他說,“不要緊!大不了晦氣幾百銀子。
”
“是啊!”賽金花插嘴,“老餘這個年過不去,有人送他幾百銀子,隻怕磕頭都肯。
”
“你也别看得那麼容易。
這班都老爺真叫是茅房裡的石頭,又臭又硬!”立山吩咐:“取個紅封套來!”
等取來筆硯紅封套,立山親筆寫了“節敬”二字,然後又取一張四百兩的銀票,塞入封袋,遞了給餘莊兒。
“老餘住後孫公園安徽會館,近得很,我去去就來。
”
由楊梅竹斜街轉櫻桃斜街,快到盡頭,折往正西,就是後孫公園。
餘誠格所住的安徽會館,餘莊兒是來慣的,一下車便由夾弄走到底,隻見院子裡站了好些人,都是買賣人打扮,左臂夾個布包,右手打個未點蠟燭的燈籠,是年三十預備徹夜讨帳的樣子。
再往裡看,廊沿上聽差跟車伕相對發愣,一見餘莊兒不約而同地迎了上來。
聽差努一努嘴,又使個眼色,意思是餘誠格在屋子裡,可别聲張!
餘莊兒點點頭,輕聲問道:“一共該多少帳?”
“總有七八百。
至少也得有一半,才能打發得了這批讨債鬼。
”
“不要緊!你告訴他們回頭準有。
先去了别家再來,不肯走要坐等的,到門外去等,這麼擠在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