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門,你看,”榮祿有些沉不住氣了,“羅道來的電報,大禍迫在眉睫了!”
羅嘉傑的電報發自上海,用“據确息”三字開頭,說各國協力謀華,已有成議,決定向中國政府提出四個條件:第一,政權歸還皇帝,太後訓政立即結束;第二,下诏剿辦拳匪,各國願出兵相助;第三,中國政府練兵數目,須經各國同意,并聘洋人擔任教練;第四,中國政府所有賦稅收入,須由洋人監督,并控制用途。
“好厲害!”樊增祥失聲說道:“這不就是城下之盟了!”
“我擔心的就是洋人會提苛刻的條件,可是這話要早說了,沒有人肯信。
如今事機緊迫,一定要設法消弭在先,真的讓洋人提了出來,連還價都沒法兒還。
”
“是!”樊增祥說:“彼此交涉,要看實力,知己知彼,百戰百勝,用兵如此,洋務又何嘗不然!”
“談什麼實力!”榮祿語氣神色中,有點笑他書生之見似地,“到今天為止,大沽口外有三十四條外國兵艦,憑一座炮台,羅榮光那兩千條爛槍,就能擋得住了?裕制軍在天津胡鬧,奉大師兄、紅燈照為上賓,我很同情他。
地方大吏,守土有責,一旦大沽口失守,各國聯軍一上了岸,長驅直入,那時除了希望義和團人多勢衆,又不怕死,能夠硬擋上一陣以外,你倒想,他還有什麼退敵之計!”
聽得這番話,樊增祥頗感意外,原來他是這樣的一種看法!怪不得依違瞻顧,總有些舉棋不定的模樣。
既然如此,自己先要好好想一想,未有把握之前不宜随便發言。
“我想,這個消息,必得上達。
”榮祿停了一下說:“現在是緊要時候,借這個消息逼一逼,可以走得快一點兒。
”
這是說,逼慈禧太後在議和的步驟上采取更明快的措施。
可是,樊增祥提出疑問:“倘或激怒了皇太後,不惜一戰,又将如何?”
“皇太後如果要打,當然先要問我,我就說老實話,兵在那裡?饷在何處?皇太後經了多少大事,豈能隻憑意氣辦事。
”
“茲事體大,所關不細。
”樊增祥隻有勸他慎重,“中堂不妨稍微等一等,謀定後動。
”
榮祿想了一下點點頭說:“等個一半天,諒來還不妨事。
”
※※※
使館不敢攻,西什庫攻不下,能燒的教堂又燒得差不多了,義和團決定在前門外,京師最繁華的所在去顯一顯威風。
前門外最熱鬧的地區,是在迤西的大栅欄一帶,商業精華,盡萃于斯。
有名的戲園廣和樓、三慶園、慶樂園,亦都在這裡,所以大栅欄又是笙歌嗷嘈的聲色之地。
領頭的大師兄走了一陣,偶然一瞥之間,忽發現有家店家,安着極大的玻璃窗,裡面瓶瓶罐罐都貼着洋文标簽,再看招牌,寫的是“老德記藥房”。
心想,這家藥房一定是“二毛子”所開,就從這裡下手立威。
老德記的店東實在是洋人,早就避走了。
店中夥計貪圖買賣所入,可以朋分,是樁沒本錢的生意,所以仍舊開門營業。
一見義和團上門,情知不妙,而悔之已晚,隻有硬着頭皮上前,陪笑招呼。
“燒!”
大師兄隻喝得一聲,手下便即動手。
放火是很内行的事,找到煤油,四處傾灑,夥計急得跪在地下求饒,為義和團一腳踢了個跟頭。
左右店家,一看要遭殃,急忙點着香來請命,大師兄擺着手大聲說道:“别慌!别慌!這家店是二毛子開的,非燒不可,隻燒他一家,燒光自然熄了,不會燒到左鄰右舍,大家放心好了,不必搬移瑣色,自找麻煩。
”
說得斬釘截鐵,十足的把握,令人不由得不信。
于是,以看熱鬧的心情,靜等老德記火起。
等大家順着他手指之處去細看時,埋伏僻處的人,已用一根“取燈兒”,燃着了灑透煤油的廢紙,頓時一蓬火起,迅速蔓延,轟轟烈烈地燒将起來。
“天火燒,天火燒!”義和團拍手歡躍,也有些看熱鬧的人附和。
可是,轉眼之間,便都看出形勢不妙,老德記還隻燒了一半,火苗卻已竄到東鄰了。
見此光景,老德記附近的店家,無不大驚失色!見機的趕緊奔回去搶救自己的貨物細軟,癡愚的還真相信大師兄有驅遣祝融的法力,紛紛上面求援。
“大師兄,大師兄!你老行行好,趕緊施展法力,把火勢擋住。
不然,可就不得了!”說罷,磕頭如搗蒜,有的已經哭出聲來了。
這時火勢已很不小了,五月二十悶熱天氣,鬧市中烈焰燒空,西南打開一道缺口,恰好成為風路,風助火勢,由西南往東北燒,首當其沖的是珠寶市以西的三條廊房胡同。
廊房二條與三條之間,有條南北向的直胡同,名叫門框胡同,是廣和樓的所在地,這天貼的是譚鑫培的《連營寨》,正在上座的時候,發現大火,觀衆四散奔逃,“蜀、吳”雙方“兵将”,亦就暫息争端,卸甲丢盔,不理“火燒連營七百裡”,先來救京城的這一片精華。
火勢過于熾烈,靠幾條“洋龍”,幾桶水,何濟于事?到得正中時分,大栅欄東面到珠寶市,西面到觀音寺街,楊梅竹斜街,北面到西河沿,成了一片火海。
火老鴉乘風飛上正陽門,連城樓都着火了。
就在火勢正熾之時,六部九卿及翰詹科道,都接到通知,慈禧太後及皇帝在西苑召見。
這就是所謂“廷議”,通稱“叫大起”,非國家有至危至急的大事,不行此典。
而凡叫大起,往往負重任的多持緘默,反是小臣得以暢所欲言,因為重臣常有進見的機會,如有所見,不難上達,而叫大起正就是要征詢及于小臣。
所以一班平時關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