裡亂成這個樣子,驚擾深宮,甚至連皇太後都不能好生歇着,你我真難逃不忠不孝之罪了!”
聽皇帝這樣責備,榮祿大為不安,同時也頗為困惑,不知慈禧太後對皇帝的态度是不是改變了?動機何在?是覺得應該讓皇帝再問政呢?還是因為時局棘手,利用皇帝在前面擋一擋?
這樣想着,不由得便偷偷去窺探慈禧太後的臉色,但看不出什麼。
榮祿無奈,唯有碰頭請罪。
“奴才承皇太後、皇上天恩,交付的責任比别人來得重。
京城亂成這個樣子,總是奴才的才具不夠,奴才決不敢推诿責任,請皇太後、皇上先重重處分奴才,借此作一番振刷,好教大家警惕,再不敢不盡心。
”
“如今也談不到處分的話。
收拾大局要緊!”皇帝看一看慈禧太後說:“如今把跟洋人講解,剿辦義和團的責任都交給你,你有沒有把握?”
“奴才不敢說!奴才盡力去辦就是。
”說到這裡,他發覺措詞不妥,大有一肩擔承的意味,因而緊接着說:“跟洋人交涉,是李鴻章好,剿辦義和團非袁世凱不可。
”
“嗯,嗯!”皇帝向慈禧太後請示:“老佛爺看,榮祿的主意行不行?”
“也隻好這樣。
”慈禧太後又說,“既然打算這麼做了,剛毅就不必再待在涿州了,叫他趕快回京吧!”
“是!”榮祿答說:“奴才請旨,可否再叫軍機全班的起,請兩宮當面降旨。
”
“可以!”慈禧太後點點頭。
于是複召全班軍機大臣,由皇帝宣示,一共下三道上谕:第一道,着兩廣總督李鴻章克日進京,總督派廣州将軍德壽署理。
第二道,着山東巡撫袁世凱帶兵進京,如膠州防務重要不能分身,着即指派得力将領,帶領精銳,到京待命。
第三道,剛毅及何乃瑩迅即回京。
除了第一道上谕,照例應由内閣明發以外,其他兩道,應該用廷寄。
但榮祿卻故意問一句:“請旨,三道上谕,是不是都明發?”
“不錯!明發。
”慈禧太後清清楚楚地回答。
用明發便有公開警告義和團之意。
榮祿是這樣想,慈禧太後也是這樣想,君臣默喻,展開了早定的大計,都有及今動手,猶未為晚的信心。
到得日中,消息已散布得很廣了。
明達之士,額手相慶,有些在打算逃難而盤纏苦無着落的窮京官,更是稱頌聖明,興奮不已。
至于義和團方面,小喽羅昏天黑地,嚣張如故,大頭目卻暗暗心驚。
不過狂悖的畢竟多于謹慎的,所以一些暗中流傳的狂言,很快地變成公然叫嚣,一說“要斬一龍二虎頭”,一龍當然是指皇帝,二虎的說法不同,但總不脫慶王、禮王、榮祿、李鴻章等人。
又一說,要斬的是“一龍一虎三百羊”,這一虎倒指明了是辦洋務的慶王,三百羊則指京官。
又說京官中隻能留下十八人,其餘莫不可殺。
這種不慚的大言,除了吓人以外,還有一個作用,便是可使端王、崇绮之流快意。
但等這天的三道上谕一公布,知道快意可能要變成失意了。
“老佛爺是聽了誰的話?”端王的神色非常嚴重,一臉的殺氣,就仿佛找到了這個“誰”,馬上便要宰了他似的。
“這不用說,當然是榮祿。
”莊王載勳冷冷地說,“好吧,倒要看看,虎神營跟武衛中軍,誰狠得過誰?”
“不是這麼着!”載瀾接口,“是看看武衛後軍跟武衛中軍,誰狠得過誰?”
他的意思是不妨指使董福祥跟榮祿去對抗。
這下提醒了載漪,“老三的主意高!等袁慰庭一來,董星五可就更要難看了!”他很起勁說,“事不宜遲,馬上把董星五找來,商量個先發制人之計。
”
請來董福祥,隻有載漪兄弟三個跟載勳在一起密談。
上谕是大家都看到了的,慈禧太後的态度已經轉變,不消說得要商量的是如何把慈禧太後的态度重新再扭過來。
“如今為難的是,事情變得太快,要慢慢來說服老太後,隻怕緩不濟急。
”載漪說道,“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我看,索性大大幹他一下子。
星五,你看怎麼樣?”
“是!既要大幹,也要讓皇太後願意大幹。
不然,事情還是麻煩。
”
“如果能讓皇太後回心轉意,當然求之不得。
可是……。
”
“王爺,”董福祥搶着說道,“你老不必擔心,我已經有了布置了。
”
“噢!”載漪既驚且喜,“來,來,星五,你是怎麼布置的?
快說來聽聽。
”
“是李來中的妙計。
都說妥當了,随時可以動手。
”接着,他壓低了聲音,細說經過。
“此計大妙!這李來中,真有通天徹地之能。
”端王問道:
“星五,他是什麼功名?”
“如今還是白丁。
”
“我保他!你看,給他一個什麼官做?”
“我替李來中多謝王爺的栽培。
不過,這不妨将來再說,眼前辦事要緊。
”
“不錯,不錯,眼前辦事要緊。
星五,就請你費心吧!”
于是依照預定的計劃,這天傍晚時分,有一封僞造的電報,由山海關駐防副都統所派的信差,送到武衛軍營務處,王季訓照密碼譯妥送到上房。
正在獨酌默籌的榮祿,看完電文,推杯而起,吩咐召請幕友,即刻到簽押房相見。
幕友早都各回私寓了,這天的情形又比前一天更壞,朝士所聚的所謂“宣南”——宣武門以南的地域,由于南堂遭劫,有洋兵馬隊一百多人進占宣武門,交通等于斷絕,前門東城根一帶,北至王府井大街,亦有洋兵看守,不準中國軍民往來。
因此,急足四出,卻隻找來一個樊增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