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地,“怎沒有動靜?莫非西洋鏡拆穿了?”
“沒有。
如果西洋鏡拆穿,我有内線,一定知道。
”李來中停了一下說:“王爺,你看,榮中堂是不是有觀望的意思?”
“或許是将信将疑吧?”
“是!王爺料準了。
我再請教王爺,倘或皇太後問到榮中堂,說有這麼一回事,榮中堂怎麼回奏?”
“那還用說?他還能說老佛爺的消息靠不住?”
“那就是了!如今王爺管着總理衙門,各國公使如果有什麼照會,當然歸王爺先看,王爺看了,直接奏上皇太後。
那時召見榮中堂一問,兩下完全合攏了。
”
載漪先還聽不明白,細細一想,才知道妙不可言。
“好!”他從丹田裡迸出來這一個字,“這一下,非把老佛爺的真脾氣惹出來不可!”
※※※
使載漪想不到的是,榮祿已先一步将僞造的羅嘉傑的電報,密奏儀鸾殿,慈禧太後果然震怒,傳旨仍如前一天“叫大起”,地點亦仍舊是儀鸾殿東室。
“今天收到洋人的照會四條,天下錢糧盡歸洋人征收,天下兵權盡歸洋人節制,這還成一個國家嗎?”
慈禧太後這幾句話,聲音出奇地平靜,但群臣入耳,如聞雷震。
有極少數的疑多于驚,但無從究诘,唯有屏聲息氣,等待下文。
“如今洋人這樣子欺侮中國,亡國就在眼前了。
如果拱手相讓,我死了有何面目見列祖列宗?”慈禧太後漸漸激動了,“反正天下是要斷送了,打一仗再送,總比不明不白亡國來得好!”
“老臣效死!”是崇绮的顫巍巍的哭音:“事到今日,與夷人不共戴天,請皇太後乾綱獨斷,下诏宣戰。
老臣死亦不信,有這麼多的義民,就不能滅盡夷人!”
“崇绮的話,一點不錯。
”載漪接口說:“大局壞到今天這個地步,就因為漢奸太多,事事遷就洋人。
洋人是禽獸之性,不懂禮義,不識好歹,得寸進尺,無法無天。
請皇太後準崇绮所奏,下诏宣戰!”
有這樣慷慨激昂的論調,誰也不敢表示反對,于是慈禧太後提高了聲音說:“今天的情形,諸大臣都知道了。
我為江山社稷,不得已而宣戰。
不過,将來是怎麼個結果,實在難說。
倘若開戰之後,江山社稷仍舊不保,諸公今天都在這裡,應該知道我的苦心,不要說是皇太後送掉祖宗的三百年天下。
”
一則說“諸大臣”,再則說“諸公”,這樣的措詞是從來不曾有過的,因而大小臣子,感受無不異常深切。
便由禦前大臣領班的慶王磕着頭,代表答奏:“臣等同心保國!”
“奕劻,”皇帝第一次開口:“兩國失和,宣布開戰,也總有一套步驟吧!”
“是!”慶王很謹慎地答說:“不妨先派人到使館說明,如果一定要開釁,就得下旗回國。
”
“好!”慈禧太後說道:“兩國交兵,不斬來使,咱們中國從來就是寬大的。
可以派幾個人去通知使館,限期下旗歸國。
”
于是慈禧太後決定派三個人分往各使館交涉,一個是兵部尚書徐用儀,一個是内閣學士聯元,一個是戶部尚書立山。
徐、聯二人總在總理衙門行走,職司所在,無可推辭,立山卻有異議。
“奴才從來不曾辦過洋務。
”他說。
“去年在頤和園接待各國公使,不是你辦的差嗎?”皇帝質問。
慈禧太後卻不比皇帝那樣還好言商量,沉下臉來說:“你敢去,固然要去,不敢去也要去!”
立山不敢再作聲,與徐用儀、聯元一起先退。
慈禧太後倒也體恤,以此三人,身入險地,命榮祿派兵遙遙保護。
等廷議結束,軍機大臣及總理大臣還有許多事要商議,坐定下來,彼此互相詢問,慈禧太後所宣示的照會,從何而來?
榮祿道是羅嘉傑的密電。
“這似乎太離奇了!”袁昶率直說道:“駐京各國公使,并無此說,駐天津的各國提督,亦無此說。
李爵相、劉制軍從廣州、江甯打來的電報,都說各國外務部表示,這一次調兵來華,是為了保護使臣,助剿亂民,斷不幹預中國内政。
而況既未開戰,何所施其要挾?”
榮祿知道自己太孟浪了!默然不語。
※※※
許景澄與那桐虛此一行,狼狽而回,是讓義和團吓回來的。
兩人出齊化門到了豐台,遇見四十幾個義和團,亮着刀,張一面“扶清滅洋”的大旗,蜂擁而來,向正在茶棚子裡休息的許、那二人,很不客氣地問道:“你們倆幹什麼的?”
“奉旨阻攔洋兵進京。
”那桐答說。
“你們一定是吃教的。
勾引洋兵來打中國人?”大師兄喝道:“走!”
不由分說,将許景澄、那桐連同随從,一起擁到拳壇,按着他們的頭,向洪鈞老祖的神像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禮。
然後另有一個大師兄說道:“你們兩個是不是二毛子,勾引洋兵進京?要焚表請示。
”
所謂焚表,是在燭火上燃燒一張黃裱紙,紙盡灰揚,表示神已默認,否則便有麻煩。
許景澄與那桐,都聽說過義和團那套哄人的花樣,料他們還不敢戕害大臣,便都靜靜地看着。
果然,黃裱紙燒淨,灰白的紙灰冉冉升起。
“很好!你們不是二毛子。
不過,你們說什麼奉旨阻攔洋兵,這話不知道真假。
就算是真,也用不着你們去攔!洋兵盡管來,來一千殺一千,來一萬殺一萬,自有天兵天将,六丁六甲保護大清江山。
你們去攔他們,不教他們來送死,就是幫洋人的忙。
不可以,不可以!”說罷,此人大搖其頭。
“大師兄,”那桐說道,“我們是奉旨辦事,不跟洋人見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