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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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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應該開複!”崇绮開口了。

    此因第一,他畢章是狀元,讀書人的氣質要比徐桐來得厚些;第二,對于敗軍之将,他另有一分出于衷心的同情。

    他的父親賽尚阿當洪楊初起時,喪師失律,垮了下來,差點性命不保,所以他之為聶士成說話是不足為奇的。

    不過言之要有效,得找一番冠冕堂皇的理由,很用心地想了一下,接下去說:“死者已矣!身後榮辱,泉下不得而知。

    說實話,恤死所以勵生,如今軍務正吃緊的時候,不妨借此激勵士氣。

    如聶某也者,亦能邀得恤典,他人捐軀,更可知矣!這也是一番千金市骨的作用。

    ” “千金市骨,也要一塊駿骨才行!”載漪不屑地說:“這是塊什麼骨頭?” 大家都不答話。

    雖沒有人贊成崇绮的話,可也沒有人再反對。

    趙舒翹覺得這個局面似僵非僵,機會稍縱即逝,便鼓起勇氣問道:“請示王爺,是不是就照崇公爺的意思拟旨?” “我不管!”載漪暴聲答說:“随便你們!” “中堂,”趙舒翹輕聲問剛毅:“你看如何?” “好吧!”剛毅是趙舒翹的舉主,情分不同,無可奈何地說:“你就在這裡,拟道上谕看看。

    ” 趙舒翹兩榜進士出身,筆下很來得,根據裕祿的電奏,加上幾句悼惜與恩恤的話,很快地拟好了旨稿,送給剛毅去看。

     “不行,不行!不能這麼說。

    ”剛毅毫不客氣地推翻原稿:“要把他種種措置失宜的情形說一說。

    不然,為什麼要革職留任呢?” 想想話也不錯。

    趙舒翹重新伏案提筆,這一次就頗費思考了,語氣輕了不行,重了更與撫恤的本意不符。

     費了有三刻鐘,方始拟妥,随即送交剛毅。

    未看正文,他先就在正文前面加了五個字:“谕軍機大臣”,表示與“軍務處”無關。

     再看正文,寫的是:“統帶武衛前軍,直隸總督聶士成,從前頗著戰功;訓練士卒,殊亦有方,乃此次辦理防剿,每多失宜,屢被參劾,有負委任,前降谕旨,将該提督革職留任,以觀後效。

    朝廷曲予矜全,望其力圖振作,借贖前愆,讵意竟于本月十三日,督戰陣亡。

    側念該提督親臨前敵,為國捐軀,尚非畏葸者比,着開複處分,照提督陣亡例賜恤,用示朝廷笃念忠烈,策勵戎行之至意。

    ” “意思是對了,語氣不對!”剛毅提筆就改,首先将“笃念忠烈”改為“格外施恩”,然後再從頭改:“頗著戰功”改為“著有戰功”;“殊亦有方”改為“亦尚有方”;“每多失宜”改為“種種失宜”。

    總之,說聶士成好的,語氣改輕,說壞的就加重。

     等他擱筆,徐桐說道:“我看一看!” 不僅看一看,還要改一改。

    徐桐在“督戰陣亡”之下,加了幾句:“多年講求洋操,原期殺敵緻果,乃竟不堪一試,言之殊堪痛恨!” 寫完,将旨稿還給剛毅,得意地問道:“如何?” 這幾句話很刻薄,亦是對講求洋務的一大譏斥,很配剛毅的胃口,但有件事,使他大為不快。

    軍機大臣拟上谕,或者改軍機章京所拟旨稿的那枝筆,稱為“樞筆”,權威僅次于禦筆。

    當年穆宗駕崩,深夜定計奉迎當今皇帝入宮,由于軍機大臣文祥抱恙在身,榮祿自告奮勇,拟了一道上谕,等另一位軍機大臣沈桂芬趕到,認為榮祿“擅動樞筆”,懷恨甚深,以後不斷跟榮祿為難,耽誤了他十來年大用的機會。

    當時是出了大事,倉皇急切之間,失于檢點,還是情有可原,如今徐桐明明看到一開頭就是“谕軍機大臣”,居然擅作主張,一副首輔的派頭,未免太狂妄自大,目中無人了。

     因此,剛毅冷冷地答道:“如今什麼事都不講究了!何止于洋操這件事!” 徐桐聽出語風不大對勁,卻不知其故何在?剛要動問,趙舒翹又談到另一件大事。

     “江浙兩湖的考官該放了。

    這幾天很有人來問消息,竟不知怎麼回答人家?” 原來子、午、卯、酉鄉試之年,以路程遠近定放主考的先後。

    邊遠省分,早在五月初就放了,東南及腹地各省,應該在六月中旬放。

    然後,七月初放山東、山西、河南各近畿省分,最遲的是順天鄉試的正副主考,八月初六才傳宣,一經派到,立刻入闱。

     京城裡天翻地覆,江浙兩省,繁華如昔,若能派任主考,借此遠禍,真個“班生此行,無異登仙”,無怪乎夠資格放主考的翰林,人人關心。

    但作為翰林院掌院的徐桐,卻嗤之以鼻! “如今是何時世?朝廷那來的工夫管此不急之務?” 趙舒翹心想,這話如果出于目不識丁的武夫之口,猶有可說,翰林院掌院以職位而論,巍然文宗,居然如此輕視科舉,真是駭人聽聞,何怪乎董福祥會燒翰林院! 他很想痛痛快快駁他一駁,但以徐桐已成國之大老,話不便說得太重。

    就這思量措詞之際,剛毅開口了。

     剛毅是因為徐桐“擅動樞筆”,懷着一肚子悶氣,有機會可以發洩,當然不會放過,“掄才大典,不是小事!”他說:“不舉鄉試,各省的人才,怎麼貢得到朝廷來?這件事要好好商量。

    ” 徐桐也知道自己失言了,急忙說道:“也不是不舉鄉試,隻是今年秋闱總不行了!” “還有一層,”啟秀為他老師幫腔:“今年秋闱縱能舉行,明年會試恐怕來不及!滅了洋人,總還有許多論功行賞,遣返士卒,慰撫黎民之類的善後事宜。

    不說别的,京裡遭遇這場大亂,百凡缺乏,一開了年幾千舉人到京,食、住兩項就有困難。

    ” 這倒是實在話。

    照此說法,慢慢就可以商量了。

    趙舒翹便看着剛毅說:“我看今年鄉試,隻能延期,就看延到什麼時候?” “要不了多少時候!”久未開腔的載漪突然出聲:“到閏八月就是洋人的死期到了!那時一戰而勝,天下太平。

    ” 民間傳說,閏八月動刀兵,并沒有說,閏八月能打勝仗。

    趙舒翹覺得啟秀與載漪都在說夢話,不過要不了多少時候,倒是真的,等李鴻章一到京,跟洋人議和,說不定閏八月就可以停戰。

     “王爺這一說,我倒有個主意,明年來個春秋颠倒,亦是科舉的一段佳話。

    ” “何謂春秋颠倒?” “今年的秋闱,改在明年春天。

    ”趙舒翹答說:“明年的春闱,改在秋天。

    ” “這好!”剛毅首先贊成,“鄉會試都不宜延期太久,免得影響民心。

    ” 說停當了,剛毅随即與趙舒翹辭去。

    第二天到了軍機處直廬,跟禮王世铎與王文韶說知前一天在“軍務處”商定的兩件事,禮王默無一言,王文韶看完為聶士成而發的那道上谕,幾番欲言又止,最後隻是付諸一聲長歎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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