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月以前的話。
”
“一個月以前,”慈禧太後略微遲疑了一下,終于将一句話說完:“我還能作主。
”
榮祿悚然而驚!竟連慈禧太後自己都已承認,已受挾制,不能自主,這是件何等可怕之事?當然,他是不甘于承認有這樣的事實的,大聲說道:“現在,一切大事也還是老佛爺作主!”
慈禧太後的臉一揚,緊閉着嘴沉吟,好一會才說:“你的話不錯,我不作主,還有誰能作主?不過,也不能說怎麼就怎麼。
如今先談李鴻章,我想先開了他的缺,讓他在廣州待不住,那就非進京不可了!”
這個想法的本意,與榮祿的打算不謀而合,但做法大不相同,“回老佛爺的話,”他說:“如果開缺,着令李鴻章進京陛見,恐怕于他的面子上不好看。
”
“當然是調他進京。
你看,是讓他到總理衙門,還是回北洋。
”
“回北洋!”榮祿毫不遲疑地答說:“李鴻章的威望到底還在,讓他回北洋的上谕一發,于安定人心一節,很有點好處。
”
“好!就這麼辦。
裕祿太不成!”慈禧太後提出一種顧慮:
“就怕他趁此推诿,天津的防務,越發難了。
”
“是!”榮祿答說:“不過宋慶已經到了天津,先可以頂一陣。
”
“那要在上谕裡面,格外加一句。
”慈禧太後又說:“李鴻章能不能借坐外國兵船?總之,他得趕快來!越快越好!”
“是!奴才一下去,就發電報。
”
“各國使館的情形怎麼樣?”慈禧太後問:“昨天載瀾跟我說,拿住好些漢奸,偷偷兒地運糧食給使館,都給殺了。
又說,要不了多少日子,困在使館裡的洋人,就得活活兒餓死。
當時我沒有說話,事後想想,這樣子做法可不大妥當。
論朝廷的王法,就沒有把人活活餓死這一條。
那怕大逆不道,淩遲處死,總也得讓犯人吃飽了才綁上法場。
你說呢?”
她的話還沒有完,榮祿已經磕下頭去,同時說道:“老佛爺真是活菩薩!洋人如果知道老佛爺是這麼存心,一定會感激天恩。
奴才本來也在想,如果真的把洋人餓死,這名聲傳到外洋可不大好聽。
不過,奴才不敢回奏。
如今老佛爺這麼吩咐,奴才鬥膽請旨,可以不可以請旨賞賜使館食物水果?”
“這原算不了一回事,就怕有人會說閑話。
”
“明理的人不會說閑話!就算洋人是得了罪的囚犯,不也有恤囚的制度嗎?冬天給棉衣,夏天給涼茶。
這是體上天好生之德,法外施仁,誰不稱頌聖明仁厚?”
“說得有理。
你就辦去吧!”慈禧特又叮囑:“催李鴻章進京的電報,趕緊發。
你跟禮王、王文韶商量着辦,電報稿子不必送來看了。
”
這是軍機大臣獨自承旨,照規矩應該轉達同僚。
時在下午,軍機大臣早已下值,榮祿便作了權宜處置,一面請王文韶到家,一面寫信告知禮王。
等王文韶應約而來,榮祿已經親自将電旨的稿子拟好了。
說知究竟,斟酌電旨,一共兩道。
第一道是:“直隸總督着李鴻章調補,兼充北洋大臣。
現在天津防務緊要,李鴻章未到任以前,仍責成裕祿會同宋慶,妥籌辦理,不得因簡放有人,稍涉诿卸。
”
第二道是專給李鴻章的:“李鴻章已調補直隸總督,着該督自行酌量,如能借坐俄國兵船,由海道星夜北上,尤為殷盼。
否則,即由陸路兼程前來,勿稍刻延,是為至要。
”
“這道上谕,”王文韶問:“是廷寄,還是明發?”
“當然是廷寄。
”
“我看是用明發好。
”王文韶說:“第一道上谕沒有催他立即進京,反而會引起誤會。
照規矩,臨危授命,必有督饬之詞,所以這一道上谕,要用明發,才能收安定人心之效。
”
“高見、高見!就改用明發。
”
“如果改用明發,指明借坐俄國兵船,似乎不大冠冕。
”
“那,怎麼改呢?”
“不如用‘無分水陸,兼程來京’的字樣。
”
“是!”榮祿提筆就改,改到一半,忽然擱筆:“夔老,我想不如用原文。
借坐俄國船,說起來雖不大體面,另倒是有個小小的作用,第一、讓外省知道,朝廷并不仇視洋人,不然不會讓李鴻章坐洋人的船;第二、讓各國公使、領事去猜測,李鴻章已經跟俄國先說好講和了!這一來,态度也許會緩和。
”
“啊,啊!妙,妙!”王文韶大為贊賞:“我倒沒有想到,還有這樣的妙用在内。
”
“我也是無意間想到。
”榮祿又說:“‘無分水陸,兼程來京’這八個字也很好,不妨明天再發一道上谕,以示急迫。
”
說停當了,立刻就将兩道上谕發了出來,另外仍照原定的規制,抄送内閣明發。
這一來,在“軍務處”的載漪、徐桐與崇绮自然都知道了。
“真豈有此理!”載漪大為氣惱:“這樣的大事,怎麼不讓軍務處知道?北洋大臣的調遣不歸軍務處管,說得過去嗎?”
“也許剛子良知道。
”
将剛毅跟趙舒翹請來一問,事先都無所聞。
趙舒翹問了軍機章京,才知道是榮祿獨自承旨,禮王接到了通知,而王文韶是參預其事。
“這個老家夥!”載漪罵道:“我要參他!”
“還有件事更氣人。
”剛毅氣鼓鼓地說:“王爺,你知道不知道,皇太後有食物水果賞洋人?”
于是載漪咆哮大罵,從榮祿罵到李鴻章、劉坤一、張之洞,徐了山西巡撫毓賢以外,有名的督撫,無不罵到,連裕祿亦不例外。
當然,不會罵裕祿是漢奸,罵他“不成材、不争氣、不中用”。
等他罵得倦了,趙舒翹取出一件裕祿的電報,詳奏聶士成陣亡的經過,請示如何議恤?
“議恤!”剛毅故作詫異地:“議什麼恤?”
“死有餘辜!”徐桐接口:“國家恤典,非為此輩而設。
”
“一點不錯!”載漪雙手一拍,罵人的勁兒又來了:“義和團憑的是一股氣,氣一洩,神道也不上身了!第一個給義和團洩氣的,就是姓聶的那小子。
什麼陣亡?該死!”
在座的還有崇绮與啟秀,亦是默不作聲。
見此光景趙舒翹大為氣餒。
不過禮王、王文韶都叮囑過他,聶士成受盡委屈,打得也不錯,陣亡而無恤典,不特無以慰忠魂,亦恐宋慶、馬玉昆的部下寒心,天津就更難守得住了!所以無論如何要趙舒翹設法疏通,為聶士成議恤。
因此,他不能不硬着頭皮再争一争。
“王爺跟兩位中堂的話,我有同感。
不過,公事上有一層為難的地方,聶功亭這個提督,至今還是革職留任。
不管怎麼說,人是死在陣上,如果不開複一切處分,開國以來,尚無先例。
”
“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