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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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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一點多鐘,驕陽如火,曬得狗都伸出了舌頭,而菜市口卻有好些人站在烈日之下,大多是白長衫、黑馬褂,袁、許兩家的親友,趕來見最後一面的。

     刑部的車子畢竟到了,一直駛入北半截胡同臨時用蘆席所搭的官廳。

    徐承煜高坐堂皇,面有得色,一見袁昶與許景澄的服飾,便即大聲叱斥番役:“你們當的什麼差,怎麼不把犯人的官服剝下來?” “你别罵他們!”袁昶高聲說道:“我們倆雖逮下獄,并未奉旨革職。

    照例衣冠受刑。

    你身為刑部堂官,連這個規矩都不懂?” 徐承煜語塞,一時有些手足無措。

    監斬的差使,當過不止一回,但從未見過臨刑的人,還能侃侃然講道理,所以心理上毫無準備。

    不知道怎麼回答,甚至想找句話掩飾窘态都辦不到,隻是漲紅着臉發愣。

     “我們是死了!可是究竟是什麼罪,得了幾句什麼考語,而受大辟之刑?”袁昶揚臉問道:“請監斬官明白見示,也好讓我們瞑目于地下。

    ” “這是什麼地方?”徐承煜有些惱羞成怒了,“還容得你們來講道理!” 決囚本來有一套很嚴密的程序。

    立決人犯雖不比朝審秋決那樣需要“三複奏”,至少須經過都察院刑科給事中這一科,認為上谕沒有不便施行之處,無須“封駁”,方始“發鈔”交刑部執行。

    隻是大亂之世,一切從簡,殺人也方便了,此時隻憑徐承煜一聲叱喝,兩顆人頭就很快地落地了。

     ※※※ 袁昶與許景澄之死,為人在納涼聽炮聲之餘,平添了許多話題。

    有個傳說,頗為盛行,說袁昶臨刑之際,對劊子手笑道:“且慢!等我吟完一首詩。

    ” 詩是一首七律:“爽秋居士老維摩,做盡人間好事多。

    正統已添新歲月,大清重整舊山河。

    功過呂望扶周室,德邁張良散楚歌。

    顧我于今歸去也,白雲堆裡笑呵呵。

    ”據說“呵呵”兩字的餘音未斷,白刃已經加頸了。

     這首詩難倒了人,誰也不知道他說的是什麼?正象袁昶與許景澄的兩條命,能換來一些什麼,一樣地令人茫然! 最使局外人困惑的是,殺了兩員深通洋務的大臣,并不表示朝廷對洋人勢不兩立,相反地,求和的迹象一天比一天明顯,已公然見之于上谕。

    第一道是:“現在各兵圍困西什庫教堂,如有教民竄出,不可加害,當饬隊保護。

    倘彼死守不出,應另籌善策,萬勿用槍炮轟擊。

    ”不用槍炮轟擊,就隻有“招降”一法,其實就是想講和。

     第二道上谕,範圍更擴大了。

    第一道上谕還是“谕軍機大臣”,外間不會知道,朝廷對教民已經決定“網開一面”,第二道則是交内閣頒布的明發上谕,通饬各省遵行。

    說是:“前因中外釁端未弭,各國商民教士之在華者,本與兵事無涉,谕令各督撫照常保護。

    現在近畿大軍雲集,各路統兵大員,亦當仰體此意,凡洋商教士,均當設法保全,以副朝廷懷柔遠人之意。

    ” 保護洋商教士之外,教民亦在保護之列,因為本“亦國家赤子,原無畛域可分,惟自拳教肇釁以來,該教民等多有盤踞村莊,掘壕築壘,抗拒官軍者,此等迹同叛逆,自不能不嚴行查辦。

    第念其究系迫于畏罪之心,果能悔禍自新,仍可網開一面。

    ” 接着,以寶坻教民,經宋慶剀切曉谕後,自行解散為例,特行規定:“所有各處教民,如有感悔投誠者,着該将弁及該地方官,一體照此辦理,不得慨加殺戮。

    其各處匪徒,假托義民,尋仇劫殺者,即着分别查明,随時懲辦,以清亂源。

    ” 不僅如此,對于各國公使,更有格外的照顧。

    這是内而慶王、榮祿,外而李鴻章、劉坤一所一緻建議的,在京各國公使,應該先送出京。

    所以上谕特命榮祿“預行遴派妥實文武大員,帶同得力兵隊,俟該使臣定期何日出京,沿途妥為護送。

    倘有匪徒窺伺搶掠情事,即行剿擊,不可稍有疏虞。

    ” 既有上谕,總理衙門自然要多方設法,與各國公使取得聯絡,誰知有的将信将疑,有的負氣不理,初步商談,竟不得要領。

     而義和團的那些“大護法”,卻對這兩道上谕,既俱且恨。

    尤其是載漪,下令命董福祥增兵,加緊攻破使館,董福祥竟置之不理,一葉知秋,衆叛親離之勢已成,越發自危! 總有那麼兩三天,載漪通宵不成寐,自己心口相商,再找親信密議,認為騎虎難下,唯有因勢驅虎,先發制人,才是上策。

    因而在心裡拟了一個名單,第一批是十五個人,殺以立威。

    第二批看情形辦理,如果慶王、榮祿亦竟不聽命,再殺! 于是單銜上了一個奏折,列出十五個人,指為與洋人裡應外合的漢奸,請旨即行正法。

    這十五個人,第一名是李鴻章,第二名是王文韶,“陪榜”的署理順天府尹陳夔龍。

    此外,督撫如劉坤一、張之洞,大臣如徐用儀、廖壽恒等,都包括在内。

     慈禧太後一看這個奏折,非同小可,随即叫人封好,發交内奏事處,并有口谕:“交給榮祿,親自來拆!” 榮祿自然大吃一驚!正在細看全文時,王文韶到了。

    榮祿知道他膽子小,趕緊将原折往黃匣子中一放,蓋上匣蓋,置在手邊。

    等召見軍機時,禮王世铎請假,由榮祿帶班,入殿将黃匣子捧上禦案,然後奏事。

    諸事皆畢,隻剩下這個奏折,未作處置。

    慈禧太後默不作聲,而皇帝隻是用眼色向榮祿示意,鼓勵他有話盡管說。

     見此光景,榮祿知道慈禧太後對載漪此舉,頗為不滿。

    心想,這就省事得多了,索性整個兒推翻它! 于是,他從黃匣子裡取出載漪的奏折,略揚一揚,用低沉憤慨的聲音說道:“中外決裂,大局壞到如此,都是端王作成的!今天又有這麼一個奏折,奴才真不知道端王要拿祖宗的天下,鬧壞到怎麼一個地步,才肯歇手?” “我亦不以為然!”慈禧太後很快地接口,略想一想又說: “這個折子,把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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