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禧太後突然發覺,槍炮聲都消失了!淡金色的陽光,從西面宮牆上斜照下來,半院秋陰,蕭爽非凡。
好一個恬靜的初秋!慈禧太後怎麼樣也不能想象,京城已快要淪陷了!
“老佛爺,老佛爺!”
突然有驚惶的喊聲,打破了岑寂,慈禧太後從窗外望出去,隻見載瀾步履張皇地奔了進來,而李蓮英已經迎了上去。
這就不必再等李蓮英進來奏報,慈禧太後自己打着簾子就跨出房門了。
“老佛爺!”神色大變的載瀾,滿頭是汗:“洋人來了!”
慈禧太後大吃一驚,急急問說:“在那裡?”
“在外城。
”李蓮英怕她受驚,搶着在載瀾前面答了一句。
“老佛爺非走不可了!”載瀾氣急敗壞地說:“而且還得快。
”
洋人還在外城,隔着一道内城,一道紫禁城,亦不必太慌張,慈禧太後問道:“事到如今,當然要走!你能不能保駕?”
“奴才挑不起這個千斤重擔!”載瀾答說:“奴才手裡沒有兵。
”
“那,”慈禧太後略一沉吟,急促地說:“快找軍機!”
軍機大臣不召自至,不過隻來了兩個,一個是剛毅,一個是趙舒翹。
他們亦是來告警的,說有幾百名“纏頭的黑兵”,已經屯駐天壇。
但語焉不詳,慈禧太後問到“纏頭的黑兵”,屬于那一國?剛、趙二人都無法作答。
因此,慈禧太後疑心是新疆來的勤王之師。
“決不是!”剛毅答說:“是夷人沒有錯。
奴才請聖駕務必即刻出巡,否則其禍不堪設想,奴才真不忍說下去了。
”
“走!我亦知道應該走。
可是,到了這個時候,怎麼走法?
你們想過沒有?”
剛、趙二人與載瀾,相顧無言,唯有唏噓,慈禧太後亦就忍不住掉下眼淚,心裡有無數的牢騷怨恨,但一想到自己亦曾一再贊揚過義和團,頓時氣餒,什麼責備的話都說不出口了。
就在這時候,又來了兩個人,一個是載漪,進宮來探問慈禧太後的意旨,一個是榮祿,剛到軍機大臣直廬,聽說慈禧太後召見,立即趕來候旨。
“洋兵已經到京,不錯。
不過大隊還沒有到,東便門有一小隊,大概是俄國兵,天壇亦有,是英國派來的印度兵。
”榮祿又說:“甘軍已經出彰義門,一路放槍,一路往西走了。
”
慈禧太後心亂如麻,隻望着群臣發愣,好半晌才說了句:
“那、那怎麼辦呢?”
這話該誰回答呢?若是召見軍機,該由榮祿回奏,而論爵位,則應載漪發言。
榮祿是恨極了此人的,這時候就有主意,也不肯拿出來,而況本無主意,越發要擠一擠載漪,“端王必有辦法!”他說:“請皇太後問端王。
”
“沒有别的辦法。
”載漪硬着頭皮說:“隻有張白旗。
”
“張白旗就是投降?”慈禧太後問。
“是!”載漪把個頭低得垂到胸前。
“投降!”慈禧太後終于連語聲都哽咽了。
見此光景,群臣一起碰頭自責,慈禧太後卻拭一拭眼淚,指名問道:“榮祿,你看該怎麼辦?”
“隻有一個法子,可以試一試,趕緊給使館去照會,先停戰,後議和,什麼條件都可以答應。
”榮祿略停一下又說:
“這麼做,總比張白旗,面子上也好看一點兒。
”
慈禧太後連連點頭,“隻有這麼辦,隻有這麼辦!你快找奕劻去商量,越快越好!”她又顫聲加了一句:“我們母子的性命,都在這上面了。
”
“是!”榮祿答應一聲,随即起立,後退兩步,轉過身去,急步出殿。
“剛毅!”慈禧太後重新恢複了威嚴的聲音:“你得趕快去找車!”
“是!”剛毅對此事一無把握,隻好這樣答說,“奴才盡力去辦!”
由這一刻開始,慈禧太後才真的下定決心出奔。
不過,越是這種緊要關頭,她越能冷靜,所以想得亦比他人來得深。
坐在樂壽堂的後廊下,目送秋陽冉冉而沒,她在心裡作了一個決定,走是走,還得悄悄兒走,不然就走不成了。
但是,有一個人非預先告訴他不可,那就是李蓮英。
等他照例在黃昏來陪着閑話時,她左右望了一下,閑閑地問說:
“還有誰在?”
李蓮英知道,這是有不能為第三者所聞的話要說,便一面向遠處的兩名宮女揮一揮手,一面輕聲答道:
“沒有人。
”
“蓮英,”慈禧太後說:“咱們可得走了!”
“是!”李蓮英的聲音如常,但神色顯然緊張了,把腰更彎一彎,兩眼不時上翻,看着慈禧太後的臉。
“還不定什麼時候走。
”慈禧太後略停一下說:“不是明天,就是後天,得看情形。
”
“是!”李蓮英問道:“該怎麼預備?”
“還談什麼預備?剛毅去找車,不知道能找來幾輛?”
“不管怎麼着,皇上總得跟老佛爺走。
”
“那當然。
此外……。
”慈禧太後沉吟着:“看各人的造化吧!”
這意思是,碰上了跟着走,不在慈禧太後面前,就得留在宮裡。
以後生死禍福,各憑天命了。
這樣一想,便即了然,慈禧太後出宮逃難的事,必須保守秘密,否則宮眷們哭哭啼啼,這個也要跟着走,那個不敢留在宮裡,亂成一片,不但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