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張之洞對和約大綱的意見甚多,因而往返磋商,延到十二月十五日,才有第二次的會議。
會議的地點,改在英國公使館,廳宇宏敞,并不限制中國方面代表及随員的人數。
不過,李鴻章不願多帶不相幹的人,除了翻譯以外,随員仍是陳夔龍與那桐。
兩全權大臣與十一國公使,圍着一張長方會議桌坐定,作為主席的英國公使薩道義起立發言。
大綱已經中國政府“畫押”,這一次的會議是開始讨論細節。
第一款派專使赴德國道歉,已經決定派皇帝的胞弟小醇王載沣為“頭等專使大臣”,隻等和約簽定,即可啟程。
至于在克林德被害地點“樹立銘志之碑”,則連碑文亦已拟就,所以第一款已無再議。
第二款就是嚴懲禍首。
薩道義取起面前一張紙,揚了揚:“這是禍首的名單。
不過,我離開主席的地位,有一個意見,縱容義和團的罪魁禍首,确是端王載漪。
如果能将載漪從嚴處置,其餘均可不問。
不知兩位全權的意思如何?”
聽得這話,慶王奕劻不覺驚愕:“端王是皇室懿親,萬難重辦,各國的法律,亦有‘議親’、‘議貴’,得從末減的法條。
這件事,斷斷乎辦不到。
”他略停一下又說:“前兩天我在私邸宴請各位,曾經跟各位已經表明過,當時并無異議,何以此刻又有這個說法?”
薩道義笑了:“我亦知道辦不到,此刻再提,是想給中國政府一個機會,隻要嚴辦了載漪,就可以使好些人免罪。
現在,”他看着名單說:“我宣布各國根據調查所得,認為應加以懲罰的禍首人名。
”
念的當然是英文,但姓名用拼音,而且念得較慢,所以李鴻章與奕劻都能聽得明白,第一名自然是載漪,接下來是董福祥、載勳、載瀾、英年、剛毅、趙舒翹、毓賢、李秉衡、啟秀、徐承煜,這十一個人,除已死者應追革官職,撤消恤典以外,還活着的皆應處死,以謝天下各國。
奕劻與李鴻章一聽翻譯講完,不約而同地說了一句:“豈有此理!”然後小聲商量了一下,決定由李鴻章發言辯駁。
“前幾天聽各位談過罪魁,并沒有啟尚書、徐侍郎的名字,今天為什麼又忽然把這兩個人加進去?這是什麼意思?”
李鴻章原以為先抓住了一個明顯的錯處,堵住了對方的嘴,造成先聲奪人的氣勢,下面的話就好說了。
誰知翻譯未
“我前天到賢良寺奉谒,談起徐侍郎,蒙貴大臣坦誠相告,這樣的人,中國不辦,各國隻好代辦。
至于啟尚書的罪狀,日本公使已作調查,亦有實據。
”
李鴻章沒有想到挨了一悶棍,憤憤說道:“我不過随便一句話,你怎麼可以據以入罪?”
薩爾瓦葛笑笑不答,小村壽太郎便接着發言:“條款内原有‘日後指出’,仍應懲辦的規定。
這兩個人經過确實調查,不能不認定他們是禍首。
啟秀以軍機大臣兼總理大臣,曾經說過:‘洋人可以殺盡。
’而且有運用他的權力,縱庇拳匪的事實。
至于徐承煜,凡是他父親徐桐的所言所行,都由于他在暗中指使,與洋人勢不兩立。
所殺害的忠臣,都是他監斬,也都是他的預謀。
如果兩位全權大臣不信,我可以書面列舉證據。
”
于是李鴻章再回頭從原則辯起,他說:“條款上原說‘分别輕重,盡法嚴懲’,如今一概要求處死,未免矛盾。
”
“處死就是盡法嚴懲中最輕的。
”
小村壽太郎這話似乎強詞奪理,而細細想去,竟無以為駁。
因為處死如定為“斬立決”,則較此大辟之刑更重的還有,如淩遲、如處死以外抄家,或者本人處死,家人亦連帶判刑等等。
這樣又隻好個别交涉了,“端王是懿親,礙難加刑。
”李鴻章說:“現在朝廷打算将他發遣到新疆監禁,永不釋回,這就等于死罪了。
”
于是各國公使略略商量,由薩道義答話:“既然如此,何不予以假死罪的處分?”
“何謂假死罪。
”
“‘斬監候’。
”薩道義說:“監禁一、二年以後,再發往新疆。
”
“這可以考慮。
”
“莊王、董福祥窮兇極惡,非殺不可!”
李鴻章奉有密旨,知道朝廷的意向,必要時不妨犧牲載勳。
至于董福祥一時不能嚴辦的苦衷,各國公使早有諒解。
因此,李鴻章表示,莊王載勳将由西安降旨,賜令自盡,這一重公案便算了結了。
還有八個人,各國公使堅持原議,不論生死均應以斬決的罪名處置。
李鴻章逐一分辯,除去毓賢以外,其餘均宜貸其一死,而各國公使隻同意載瀾可比照載漪的例子辦理,此外别無讓步。
結論是各國公使自行會商,另有照會提出。
散會之前,德國公使穆默面色凝重地站起來說:“象這樣一件重大的糾紛,禍首隻殺兩個人,各國決不能甘服。
照目前的情況看,和局難成,八國聯軍亦決不能撤退。
本席不能不向中國政府提出警告。
”
這個警告,當天就電奏西安,很快地來了回電:“懲辦禍首,辯論數月,和約大綱第二款内,載有‘分别輕重’之說,今忽改均應論死,是原定條約,不足為憑,實屬自相矛盾之至!至‘日後’二字,前據電奏,難以劃清界限,但必須實有按據,方可懲辦,今又指出啟秀、徐承煜,均系空言,毫無實據。
似此有意刁難,是何意見?”
兩全權大臣看罷電文,都是臉色陰沉,默無一語。
好久,奕劻才說了句:“一派官腔,也不知道是那位大軍機的手筆?”
此時在西安的軍機大臣,以榮祿為首,其次是王文韶,再有一個是鹿傳霖,他是榮祿的嶽父靈桂的門生,當陝西巡撫時,榮祿外調為西安将軍,頗加結納,以此雙重淵源,為榮祿保薦,剛入軍機。
至于趙舒翹,由于是禍首之一,而且老家在西安,所以閉門侍母,已不到軍機上“行走”。
所以榮祿在政府中不但當家,實際上是一把抓,而他是決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