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見此光景,李鴻章隻有一個要求可以提出:“穆公使,我立刻把你的意思,電奏西安。
請你無論如何勸一勸瓦帥,暫時不必有所動作,等西安的複電到達,如果他不滿意,再定行止。
可以不可以?”
穆默剛走,法國及日本相繼派人來傳話,證實了瓦德西确已作了派軍出京的決定,及至赫德來報告同樣的消息時,李鴻章的幕友,已将電報拟妥,臨時又加上幾句,并标上“即到即轉,不準片刻延擱”的字樣,發了出去。
“今天是庚子年最後一天。
清朝開國到今兩百六十年,沒有比今年更慘的,今年這一年沒有比今天更慘的!我少年科甲,中年戎馬,晚年洋務,結果落得個象今天這樣仰面求人,想想真是心灰意懶,生趣索然!”李鴻章的聲音越說越低,最後凄然淚下,一步重似一步地走回卧室,将房閉上了。
“憂能傷人!”楊崇伊悄悄說道:“中堂一身關系很重,我們總得想個法子,讓他寬心才是。
”
“要寬心,隻有西安回電,準如所請。
”楊士骧憂形于色地,“我看還有得磨。
”
“不會!”徐赓陛極有把握地,“一定會準。
”
“萬一不準呢?”楊士骧問。
“不準也得準!”徐赓陛說:“今天除夕,苦中作樂,醉他一醉,為中堂謀一夕之歡。
”
“慢來,慢來!次舟,你說不準也得準,這話作何解釋?”
“今天不準,橫豎有一天準,到了時候,不管西安有沒有回電,準不準所請,回複各國,說是已有回電旨批準才是。
”
“那,那以後呢?”
“嗐,莘伯!”徐赓陛不耐煩地說:“什麼叫‘全權’?遇到這時候還無‘權’求‘全’,莫非真的等瓦德西帶隊出京時,死在他的馬前?”
“透徹,透徹!”二楊異口同聲地說。
事情等于已作了決定。
為了行在不緻受瓦德西的威脅,從權處置,并不算錯。
事實上,徐赓陛料得很準,西安回電,果然準了。
電旨一共兩道,第一道是答複英國公使派參贊來轉達的意見,說是“英年、趙舒翹情罪較輕,是以加恩定拟,今來電稱該使語意決絕,為大局計,不得已隻可賜死。
”第二道電旨說:“朝廷已盡法懲辦禍首,而各國仍不滿意,要挾甚迫,現存諸人,即照前次照會辦理,實因宗社民生為重,當可止兵,不緻再生枝節,茲定初三日降旨,初六日懲辦,惟英、趙已無生理,或通融賜死。
啟、徐并索回自行正法。
該親王等迅速密籌,或請美、日等國及赫德等轉圜,能否辦到,并商明已死諸人,不再追咎,即日電複。
”
“算是定局了!”楊士骧舒口氣說:“我馬上回中堂。
”
等李鴻章看完電報,幕僚建議,應該立刻托赫德去聯絡,将英年、趙舒翹由斬決改為賜死,以及啟秀、徐承煜自日本軍隊中要回來,這兩件事辦妥之後,即刻電複行在,了卻一件大事。
“不必!”李鴻章說:“啟、徐二人正法的電旨到了再去要人,也還不遲,英、趙二人,洋人隻是要他們死,怎麼死法,無關緊要,不必征求同意。
”
“然則辦照會通知各國公使?”楊士骧問。
“不必!先口頭通知,過兩天再辦照會。
”李鴻章說:“趙展如是不是死得成,大成疑問。
要拟個電報給榮仲華,放松不得一步!”
※※※
李鴻章料事很準,要趙舒翹死,真是不大容易。
首先,慈禧太後就不以為他有死罪,當十二月二十五第三次改定懲辦禍首罪名時,她就說過:“其實,趙舒翹并沒有附和拳匪,隻是當初跟剛毅從涿州回來複命的時候,不該以‘不要緊’三個字搪塞我。
”
這話傳到趙舒翹耳中,大為欣慰,自度必可免死。
及至朝命已下,定為斬監候的罪名,先交臬司看管,他還言笑自如,不以為意。
他的家人亦很放心,因為有個極大的奧援在!
這個奧援就是趙舒翹的母舅薛允升。
此人是翁同譞的同年,刑部司官出身,由主事到郎中,曆時二十二年之久,官運是蹭蹬極了,但卻曆練成了一位律學名家。
大概從清朝開國以來,刑部的書辦不但不敢欺侮司官,而且心悅誠服的,隻有薛允升一個人。
到了同治十二年,薛允升方始外放為江西饒州府,自此一帆風順,升道員、擢監司、署漕督,光緒六年内召為刑部侍郎,在禮、兵、工三部轉來轉去,轉到光緒十九年,終于升為刑部尚書。
其後因為他的侄子薛濟勾結刑部司官,說合官司,連累乃叔,降三級調用,做了一年的宗人府府丞,告老回到西安。
等趙舒翹一出事,刑部尚書開缺,就地取材,順理成章地召薛允升複起,補了他外甥的遺缺,而同時也就要辦外甥的罪。
他說過一句話:“趙某人如果斬決,是無天理!”因此,趙家的親屬戚友,都認為薛允升一定會保住趙舒翹的一條命,而況依律本就沒有死法。
無奈洋人的話,比聖旨還重要,李鴻章根據英國參贊所傳達的意見,急電西安。
由軍機處傳出風聲之後,西安城内的士紳攘臂而起,做了一個“公禀”,具名的三百餘人之多。
除夕黎明,送到軍機處,軍機章京不敢收受,僵持到中午,并無朝旨,以為不要緊了,方始各散。
大年初一無事,初二召見軍機,為的是商議初三宣布第四次懲辦禍首的上谕,從早晨六點鐘開始,到十一點鐘,猶無結論。
其時西安城裡最熱鬧的鼓樓附近,已經人山人海,群情洶洶,有的要罷市,有的要劫法場,有的主張要挾,如果慈禧太後殺了趙舒翹,就請她回京城去。
然而以巡撫衙門為行宮的慈禧太後,畢竟與軍機大臣作成了決定,趙舒翹不能免于一死,賜令自盡。
英年同科,但不煩睿憂,從十二月二十五被看管那天起,就晝夜哭泣,反複不斷所說的一句話是:“慶王不該不替我分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