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怕得罪人,說吧!”
原來臨潼的縣官夏良材,本來是個候補知縣,隻為是藩司李紹芬的湖北同鄉,夤緣而得臨時派委署理。
此人在西安多年,難得派到一個差使,實在窮怕了。
所以這趟得了這個署缺,存心不良,有意拿他的七品前程,作個孤注之擲。
辦皇差照例可以攤派,但除非在膏腴之地而又善于搜刮,否則千乘萬騎,需索多端,沒有一個不焦頭爛額的。
所貪圖的隻是平安應付過去,将來叙勞績時,靠得住可以升官。
夏良材本非良材,不過頗有自知之明,就升了官也幹不出什麼名堂來,吃盡辛苦,還鬧一身虧空,何苦來哉?所以心一橫攤派了兩萬七千銀子,死死地捏在手裡,絲毫不肯放松。
這一來,自然什麼預備都談不上了。
聽得有這樣荒謬的情事,吳永既疑且駭。
心裡在想,反正有升允在,不妨靜以觀變。
誰知果如那典史所說,夏良材真個避匿不出,升允一到,看見這般光景,急得跳腳。
但亦隻能勉力敷衍了行宮中的禦膳,竟連王公大臣亦顧不得了。
于是隻聽得到處是咬牙切齒的詛咒聲。
若非怕驚了駕會獲重咎,侍衛與太監都要鬧事了!
第二天一早啟駕,新豐打尖,零口鎮駐跸,供應依舊草率異常,入夜殿上竟無燈燭。
而夏良材總算讓升允找到了!“好啊!夏大老爺!”升允氣得發抖,“從古到今,你這個縣官是獨一份,真正讓我大開眼界!”
“良材該死!不過死不瞑目。
”夏良材哭喪着臉說:“實在是連日王公大臣的護衛随從,一班來、一班去,要這樣,要那樣,不由分說,把預備的東西搶光了。
第二天再預備,還是搶光。
地方太苦,時間倉促,實在沒法子再預備了。
”
“你說的是真話?”
“不敢撒謊。
”
“你倒說,是那些王公大臣的護衛随從,敢搶為兩宮預備的供應?”
“官卑職小,不認識,而況來的人又多。
”夏良材答說:
“橫豎縣裡總是革職的了,求大人不必再問了吧!”
“哼!”升允冷笑,“你以為丢了官兒就沒事了?沒那麼便宜。
”
說完,升允将袖子一甩,連端茶碗送客的禮節都不顧,起身往裡就走。
夏良材如逢大赦似地,踉跄退出,仍舊躲在一個幕友的寓處,隻待兩宮一啟銮,随即打點行李,靠那兩萬多銀子回湖北吃老米飯去了。
升允那知他是怎樣的打算?想起還該責成他辦差,卻又找不到人了。
升允這一氣非同小可!一面連夜繕折,預備第二天一早呈遞,一面派人四下找夏良材,牙齒咬得格格響地在盤算,要怎麼樣收拾得他讨饒,才能解恨。
結果找了半夜也沒有找到夏良材,而榮祿卻派人來找升允了。
一見面就問:“鎮裡可有好大夫?”
升允擡頭一望,隻見榮祿滿面深憂,眼眶中隐隐有淚光,不由得驚問:“是……?”
“小兒高燒不退,偏偏又在這種地方。
唉!”
升允知道榮祿隻有獨子,名叫綸慶,字少華,生得穎慧異常,隻是年少體弱。
如今忽發高燒,看來病勢不輕,就怕這零口鎮沒有好醫生。
這樣想着,也替榮祿着急,無暇多問,匆匆說道:“我馬上去找。
”
醫生倒有,不是什麼名醫,病急也就無從選擇,急急請了去為綸慶診脈。
時已三更,轉眼之間,便得預備啟駕,升允無法久陪,急急趕到宮門伺候。
到得天色微明,兩宮照例召見臣工,第一起便叫升允。
料想有一番極嚴厲的訓斥,所以升允惴惴然捏一把汗,進得屋去,連頭都不敢擡,行過禮隻俯首跪着,聽候發落。
“這夏良材是那裡人?”非常意外地,竟是皇帝的聲音。
“湖北。
”升允簡短地回答。
“你折子上說:‘該縣辄稱連日有冒稱王公仆從,結黨攫食’,到底是冒充,還是故意指他們冒充?”
有沒有這回事,在疑似之間,但即使真有其事,奏報非說冒充不可。
否則不定惹惱了那位王公,奏上一本,着令明白回奏,究竟是那些王公的“仆從結黨攫食”?這個亂子就鬧大了。
所以升允毫不遲疑地答說:“确是冒充。
”
“冒充就該查辦!我看那縣官是借口搪塞,這樣子辦差,不成事體,革職亦是應該的。
”
“算了,算了!”慈禧太後接口說道:“論起來,當差這樣荒唐,原該嚴辦。
不過這一辦,一定會有人誤會,以為朝廷如何如何地苛求!我們娘兒倆也犯不着落這個名聲。
我看,加恩改為交部好了。
”
這是慈禧太後與皇帝商量好的,有意如此做作,借以籠絡人心。
而在升允,卻是大出意料,這樣便宜了夏良材,也實在于心不甘!不過,表面上亦還不能不代夏良材謝恩。
“慈恩浩蕩,如天之高,真正是夏良材的造化。
”升允磕個頭說:“奴才督率無方,亦請交部議處。
”
“姓夏的亦不過交部,你當然更無庸議了。
”慈禧太後又說:“不過,以後可再不準有這樣荒唐的事了!”
“是,是!奴才亦再不敢大意了。
”升允想想氣無由出,遷怒到李紹芬頭上,“這夏良材是藩司李紹芬的同鄉,保他署理臨潼,原說怎麼怎麼能幹,那知道是這樣子不成材!”
“李紹芬不是署理巡撫嗎?”
“是!”
“他這樣子用私人,誤了公事,我看,”慈禧太後微微冷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