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生殿》來翻一翻,套襲成句,方便之至。
其中有一首香山樂府體的長歌,卻頗費過一番心血,作用在于取悅于慈禧太後,所以獨彈異調,以譴責珍妃弄權為主。
但最後一段筆掀波瀾,忽然大贊珍妃,說聯軍進京,她不及随扈,投井殉國,貞烈可風。
殁而為神,一定會在冥冥中呵護兩宮。
對于這一結,慶王深為滿意,也很佩服,更覺高興,因為在慈禧太後面前,足可以交差了。
果然,第二天一早送了上去,慈禧太後頗為嘉許,言語與前一天不同了,認為她的心事,能為人所諒,是值得安慰之事。
于是慶王乘機建議,為了慰藉貞魂,特請懿旨,将珍妃追贈為貴妃。
“我亦有這個意思。
”慈禧太後一口應諾,“你就傳旨給軍機拟旨好了。
”
軍機自然遵辦。
不過認為懿旨以回宮之後,再行頒發為宜。
慈禧太後也同意了。
至于回京以後應該有體恤百姓的恩诏,以及與民更始的表示,則宜在啟跸之前發布,于是兩天之中,發了七道上谕。
一道是從大處落墨,而以“欽奉懿旨”的名義陳述,說:“上年京師之變,蝥賊内讧,激成大事,震驚九廟,國步阽危,皇帝奉予西狩,始念所不及此;創巨痛深,蓋無時不引咎自責。
”等于慈禧太後的“罪己诏”。
當然,着重的是懲前毖後,“惟望恐懼修省,庶幾克笃前烈,以敬迓天麻。
若複僥幸圖存,宴安逸豫,尚安有興邦之一日?”而最切實的一段話是:“值此國用空虛,籌款迫切,何一非萬姓脂膏,斷不忍厚欽繁征,剝削元氣,自應薄于自奉,一切當以崇儉為先。
除壇廟各處要工,已饬核實估修外,其餘可省及應裁之處,皆應力杜虛糜。
”這也就等于明白宣示,象修頤和園這種大工,再也不會興辦了。
第二道亦是懿旨,在撫慰洋人,語氣極其友好,說“現在回銮京師,各國駐京公使,亟應早行觐見,以笃邦交,而重使事。
俟擇日後皇帝于乾清宮受各國公使觐見後,其各國公使夫人,從前入谒内廷,極特款洽,予甚嘉之。
現拟另期于甯壽宮接見公使夫人,用昭睦誼。
着外務部即行擇定日期,一并恭錄照會辦理。
”
第三道是定于十一月二十八日回京,當天由皇帝恭詣奉先殿、壽皇殿行禮,次日在太廟、大高殿告祭。
至于圓丘、社稷壇等處擇日祭告。
第四道上谕,是奉懿旨宣布慈禧太後明年春天谒陵。
回銮的皇差還未辦了,馬上又需浩繁的供應,似乎說不過去。
因此這道上谕,很費了瞿鴻矶一番心血:“銮輿播越,倏忽一載有餘,當時禍亂猝乘,倉皇西幸,非常之變,至今實用痛心。
每念宗社驚危,山陵震駭,歲時祭谒,廢缺不修,循省多愆,易勝疚悚!茲幸安抵京師,克循舊物,理宜虔伸祀事,肅展微忱,除太廟、圜丘各壇殿,皇帝已定期告祭外;東陵西陵,理應親行恭谒,以昭妥佑,而達明禋,着于來歲之春,敬謹诹吉,予率皇帝祗谒東陵,所有由京啟銮及禦道行宮,一并均着加意簡省。
王公各官,除每日值班及從行人員外,其餘均毋庸随扈。
我朝谒陵大典而外,如行圍、閱伍,以及巡幸各行省、臨視河工海塘諸役,列聖皆乘時順動,常著勤勞,與古昔帝王巡狩省方,觀民敷教之意,正相吻合,況現值時局艱難,尤宜不憚辛勤,躬覽萬方,用知庶務;嗣後亟應恪遵家法,勤舉時巡,惟須輕輿減從,不緻勞民傷财,方稱朝廷實事求是之本旨。
若如此次回銮,車馬猶覺繁多,供億亦複浩大,其應如何斟酌變通,破除常格,務使輕而易舉之處,着禦前大臣、軍機大臣,遵即會同悉心核議,具禦請旨遵行。
”
緊接着第五道,是根據左都禦史呂海寰的奏請,以各項捐輸太重而頒發的恤民恩旨:“去歲以來,畿輔蹂躏特甚,各省亦多水旱之災,小民困苦流離,朝廷時深憫念,前已明降谕旨,斷不忍厚欽繁征,剝削元氣。
茲據該左都禦史所奏各節,着各該督撫各就地方情形,悉心體察,将如何籌捐之法,明白曉示,嚴禁紳董吏役蒙混中飽,借端需索,務除壅蔽,以通上下之情。
總之于籌款之中,必以恤民為主,不準稍涉苛刻,擾累闾閻,以副朕視民如傷之至意。
”
第六道亦是由于呂海寰所奏,為了籌措賠款,新增的兩項捐稅,就屋、就地而征的房捐、畝捐,過于繁苛,降旨督撫,各就地方情形,悉心體察,将籌捐辦法,明白曉示,并嚴禁蒙混、中飽、勒索。
第七道上谕最耐人尋味:“原任戶部尚書立山、兵部尚書徐用儀、吏部侍郎許景澄、内閣學士聯元、太常寺卿袁昶,該故員子嗣幾人,有無官職,着禮部迅即咨行内務府鑲紅旗滿洲浙江巡撫查明申複。
”
自從聯軍入京,指斥朝貴的輿論,已不能再加壓制,所以七月間冤死菜市口的五大臣,被稱“五忠”,徐用儀、許景澄、袁昶都是浙江人,合稱為“浙江三忠”。
昭雪五忠,早在上年十二月間,即有明诏,但亦僅止于開複原官而已。
原官既已開複,則大臣身死,照例應有恤典,可是上谕很難措詞,當初是“明正典刑”,此時便不得謂之為“慷慨捐軀”。
但如無恩恤,士論不平,迫不得已隻好出以這種暗示将加恩五大臣的子孫,以慰忠魂的方式。
就這樣打點得面面俱到,慈禧太後方于十一月二十八進入回銮的最後一程。
從保定到京城,坐火車不過三個多鐘頭的途程,所以這啟跸極其從容,上午八點鐘上車,午刻便已到達北京永定門外馬家堡車站。
車站已臨時搭了一個極大的席篷,即是巡幸途中供禦駕稍憩的所謂“黃幄”,不過張燈結彩,踵事增華。
裡面尤其講究,陳設由古玩鋪承包,佳瓷名畫,隻擺一天的工夫,便須花上好幾萬銀子,當然商人到手,最多三成而已。
這一列車,共計挂了三十多個車廂,除了太後、皇帝、皇後、妃嫔、随扈大臣的座車以外,大部分車廂裝的是慈禧太後的行李,亦就是各省進貢的珍異方物。
花車進站停住,迎駕的百官,早已沿着兩旁跪好,也有許多洋人,含笑在看熱鬧。
早就到了馬家堡在照料的内務府大臣繼祿便大喊一聲:
“洋人脫帽!”
一面喊,一面做手勢,洋人盡皆會意,紛紛照辦。
隻見首先下車的是李蓮英,仿佛沒有看到跪接的百官,徑自掉身往後,去照料行李。
接着是皇帝下車,亦不理百官,匆匆上轎,為的是先要趕到宮門口去跪接慈駕。
然後,慈禧太後由崔玉貴攙扶着下車,此時車頭已經解卸遠駛,站中肅靜無聲,隻聽崔玉貴扯開雌雞嗓子不斷在吆喝“老佛爺,慢慢,慢慢!”
踩着“花盆底”的慈禧太後,隻有在下火車踏闆的那兩步,稍顯艱難,一踩到地上,步履便很自如了。
搖曳生姿地走了幾步,站定一望,用略帶驚喜的聲音說:“這裡好多外國人!”說着,稍微揚一揚手,有點對脫帽肅立的洋人答禮的意思。
這時居首跪接的慶王站起身來,趨跄而前,複又下跪,口中說道:“奴才奕劻恭請皇太後聖安!”
“起來!”慈禧太後很謙和地說:“起來說話。
”
“是!”慶王起身又說:“請皇太後上轎。
”
“不用忙!”她回身向随扈的榮祿、王文韶等人說道:“咱們總算又到了地頭了!離京一年三個月了。
”
“是一年四個月。
”崔玉貴插了句嘴。
慈禧太後沒有理他,遊目四顧,臉色怡然,于是袁世凱以地主的身分,上前說道:“請皇太後入黃幄暫息一息,以便進茶。
”
“好!”慈禧太後剛一移步,發見李蓮英走了來,便站着等候。
“請老佛爺過目。
”李蓮英将一張随帶箱籠的清單,用雙手呈上。
“這不用看了!皇後、格格她們,你好好照料。
”
交代完了,複又前行,一入黃幄,如到寝宮,王公大臣們,便都留在外面了。
坐下剛喝了半碗茶,奏事太監來奏:“直隸總督請谒。
”
慈禧太後點點頭,準袁世凱進見,原來他亦隻是跟那執事太監一樣,充當傳宣的任務。
蘆漢鐵路的工程總司事傑多第,受鐵路總公司督辦盛宣懷的委托,主持兩宮回銮,乘坐火車到京的一切事宜,從向比國訂購花車開始,一直到此刻抵達馬家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