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醒她說:“老佛爺也該問問瑜貴妃,在宮裡的情形。
”
“對了!我、皇上、皇後都不在,虧得還有你!你倒不怕?”
“奴才也怕!不過怕亦無用,隻好硬着頭皮,找了内務府的人來商量。
奴才擅專之罪……。
”
“不,不!”慈禧太後連連搖手,“如今再别說這話,我還要獎賞你。
”
“老佛爺的恩典已經太多了,奴才福薄,再承受不起。
不過,有件事,奴才鬥膽要跟老佛爺回。
”
“你說,你說!是不是珍妃的事?”
“是!”瑜貴妃說:“這件事得求老佛爺格外加恩。
”
“當然!在路上我就跟皇上提過了,追封她為貴妃。
明天就可以降旨意。
”
“是!珍妃一定感激慈恩。
可還有件事,奴才不敢不跟老佛爺回。
”
“什麼事?”
“珍妃兩次托夢給奴才,三魂六魄飄飄蕩蕩的,沒有個歸宿,一夜到天亮,隻在景仁宮跟榮壽宮之間晃來晃去,可真是件苦事!”
也真巧,就說到這裡,窗戶作響,西風入戶,吹得燭焰明滅不定,慈禧不由得毛骨悚然,臉色都變了。
李蓮英也有些害怕,急忙去關緊了窗戶,又叫人添燈燭。
慈禧太後等驚魂略定,方又問道:“那,該怎麼辦?珍妃托夢給你的時候,說了什麼沒有?”
“說了。
奴才不敢辦。
”
“怎麼?”
“她說,魂魄無依,都隻為沒有替她設靈位的緣故。
她想要在井旁邊的那間小屋子裡,替她設個靈位。
這怎麼行?奴才跟她說,榮壽宮是老佛爺頤養的地方,怎麼能替她設這個?”
“這……,”慈禧太後想了一下說:“她的靈位應該設在哪兒呢?總也不能設在景仁宮吧?”
“奴才問過内務府的人,說妃嫔都是下葬的時候,在園寝的飨堂設靈位。
”
這就難了!還得替珍妃造園寝才能設神主,而妃嫔園寝附于皇帝陵寝,當今皇帝一直未曾經營山陵,又何能單獨為珍妃造園寝?
這個難處,瑜貴妃當然也能想象得到,而且有了辦法,隻是不便直接說出口。
她所能采取的手段,唯有旁敲側擊,或者說是危言聳聽,希望由慈禧太後口中逼出一句話來。
“奴才心裡在想,珍妃托夢的時候,隻說對不起老佛爺,愧悔之心,确是有的。
如今老佛爺回宮了,她當然不敢驚駕,隻是飄泊無依,遊來逛去,難免跟太監、宮女碰上了,大驚小怪地,那就不好了。
”
這一說,慈禧太後更覺毛骨悚然,想一想問道:“照這麼說,今天就得給她安神主?”
“若是能讓她即刻有個歸宿,不受那飄泊之苦,想來珍妃一定感激老佛爺天高地厚的恩典。
”
慈禧太後為難了,好一會才說:“我也願意她三魂六魄有個歸宿,隻是照她所說的,在那間小屋子裡設神主,行嗎?”
聽語氣不是慈禧太後自己有忌諱,而是怕為宮規所不許。
李蓮英摸透了她的心理,便敢說話了。
“其實也沒有什麼,譬如一家人家,老太太健旺得很,小輩反倒不如上人,先故去了,還不是在偏屋裡供靈設位。
隻要不是在正廳,一點關系都沒有。
”
慈禧太後心想,這話不錯。
如果有上人在,小輩去世,莫非就不準在家設靈?天下沒有這個道理。
于是斷然作了決定:
“好吧!就替她在那間小屋子供靈好了。
”
“是!”瑜貴妃答應着,怕惹誤會,她不敢代珍妃謝恩。
“今晚上總不成了!”李蓮英說:“奴才有個主意,不知道成不成?珍妃既然是給瑜貴妃托夢,不如就請瑜貴妃到井邊祝告,把老佛爺的恩典告訴她,讓她好安心,好歹委屈這一晚,别出來亂逛。
”
“好,今天就這麼辦。
明天就有旨意,到時候傳繼祿來,我當面交代他。
”
※※※
第二天召見軍機,隻有兩道上谕:一道是扈跸有功的直隸總督袁世凱,加恩賞了“宮銜”與“朝馬”,另外一道就是有關珍妃的:“欽奉慈禧皇太後懿旨:上年京師之變,倉猝之中,珍妃扈從不及,即于宮内殉難,洵屬節烈可嘉。
加恩着追贈貴妃位号,以示褒恤。
該衙門知道。
”
應該“知道”的衙門有三個,一個當然是内務府。
一個是禮部,因為封妃照例有金冊金印,如果生前晉封,便須重新鑄冊鑄印,遣使行禮,死後追贈則用絹冊,以便焚化在靈前。
再有一個便是工部,須為珍貴妃預備下葬。
不過,這一回事無先例,不按常規,工部不必插手,禮部亦隻須辦理追贈貴妃的儀典,不用拟議貴妃的喪儀,因為上谕中并未宣示為珍貴妃治喪。
喪事當然要辦的,歸兩個人負責,一個是李蓮英,一個是内務府大臣繼祿。
事先曾經由慈禧太後當面指示,以貞順門内的三楹穿堂,作為治喪之所,并準設靈緻祭,為珍貴妃立神主。
“這件事可怎麼辦?”繼祿愁眉苦臉地跟李蓮英說:“無例可援,竟不知道該怎麼樣下手?李總管,甯壽宮有老佛爺在,錯不得一點兒,可全仰仗着你了!”
“事情可還是要内務府辦……。
”
“是,是!”繼祿搶着打斷,“要人有人,要錢有錢,要東西有東西,隻待你老吩咐下來,無不照辦。
”
“如今先要一塊墳地。
”
“有!你說在那兒。
西直門外行不行?”
“可以。
”李蓮英沉吟着自語:“要不要通知珍貴妃娘家人去看一看?”
“喏,這就是為難的地方!”繼祿恰好訴苦:“照規矩,大殓之前,得通知珍貴妃娘家的女眷,進宮瞻仰遺容。
如今是不是照規矩辦呢?”
“進宮得先奏準,犯不上去碰這個釘子。
不過墳地可以讓他們去看,你多撥幾處地方,讓他們挑一塊,挑定了,我來回奏。
這件事馬上得辦,不然來不及。
”
“是了。
第一件,挑墳地,我記住了。
第二件,挑那一天入殓?”
“這得問欽天監。
不過,越快越好,倘或沒有什麼大沖克,最好今天就辦。
”
“是了。
”繼祿又問:“第三件,大殓的時候,該有那些人在場?”
“瑾妃總少不了的,瑜貴妃也得請了來。
”李蓮英想了一下說:“這件事你别管了,我來請旨。
”
“那再好不過。
可有一件,今兒一早,我到養心殿,皇上叫住我問,珍妃的事,皇太後可有交代。
我回說還沒有,不過皇太後已經傳旨召見,大概就為這件事。
皇上這麼關心,到時候也許會來。
李總管,你心裡可得有個數兒。
”
“我想過了,不要緊!到時候我請老佛爺到西苑去逛一天,皇上自然随駕,不就避開了。
”
“到西苑不如到頤和園,能在頤和園住一兩天,咱們在這裡辦事就方便了。
儀鸾殿燒掉了,到西苑當天還得回宮,又接駕、又辦珍妃的大事,都擠在一塊兒,怕施展不開。
”
“這也可以。
不過,我得跟着老佛爺走,這兒照料不到,可全歸你了。
”
“隻要商量妥當了,辦事用不着你老下手。
到那天,咱們各管一頭,頤和園歸你,甯壽宮歸我。
”
“好!就這麼說定了。
如今兩件大事,一件挑大殓的日子,一件看墳地,請趕緊去辦,最好今天就給我個信。
”
等繼祿一走,李蓮英靜下來從頭細想,發覺有個不可原諒的疏忽,頤和園先後經俄、英兩國軍駐紮,大受摧殘,雖然勉強可以駐駕,但觸目傷心,最好在慈禧太後面前提都不提,更不用說去巡視。
繼祿的意思,大概以為這一來便可提到興工修複的話,内務府又能大嘗甜頭,果然存此想法,未免荒唐!
不過,珍貴妃屍首出井之日,慈禧太後以避開為宜,這一點無論如何不錯。
好在現成有“西六宮”的長春宮在,不妨早早奏請移駕。
※※※
為珍貴妃盛殓的日子,排在十二月初三。
前兩天,慈禧太後便已挪到長春宮,要住到年下再回來,以便新正接受皇帝及群臣的朝賀。
珍貴妃的喪事,既不能照天家的儀制,亦不可依民間的習俗,為了遷就種種禁例,唯有從權處置。
為了招魂,未曾殡殓,先行成主,在慈禧太後移居之日,就在貞順門内的三楹穿堂,面西設置供桌。
小小的神龛之中,供着一方木主,題的是“珍貴妃之神位”,位字上的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