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漢不通婚的禁令,已奉明诏解除,但選八旗秀女的制度,依舊保存。
旗人合于備選資格的及笄之女,在未經過挑選之前,不準擅自擇配。
因此,多少豪門大族想跟榮祿結成親家,卻開不得口,即以榮祿這個豔光照人、小名福妞的愛女,雖早就向戶部報過名,已至待選之年,而三年一舉的選秀女之制,由于國遭大難,尚未恢複,福妞的終身大事,做父母的一時亦就作不得主了。
但是,有個人可以作主,慈禧太後。
太後或皇帝可以指定某一親貴宗室,娶某個人的女兒,名為“指婚”,或稱“拴婚”。
慈禧太後決定将福妞“指婚”給醇親王載沣。
拴成這樁婚姻,是慈禧太後回銮以後,所做的最得意的一件事。
誰都看得出來,讓福妞能成為王府的嫡福晉,是慈禧太後的酬庸與籠絡,但是,她自己心裡明白,另外還有一層遠比籠絡榮祿來得更要緊的作用在内。
她确信唯有這樣做,才可以徹底消除後顧之憂。
當議和之時,慈禧太後刻刻不能去懷的一件心事是,各國會幹預中國的内政,逼她歸政。
慶王奕劻與李鴻章所定的《辛醜和約》,幾乎完全接受了各國的要求,似乎任何人都能辦這樣的交涉,可是在條約之外,有一項不見于文字的交涉,他們做到了,那就是不提結束訓政之事。
李鴻章的恤典特厚,奕劻的大見寵信,都由于有這麼一場功勞。
但在訂約到撤兵的那段辰光中,慈禧太後發現隐患存在,各國對皇帝依然存看好感,這倒還是意料中事,無足深憂。
到後來發覺各國對皇帝的胞弟亦有好感,而且隐隐然有支持之意,這就不但意料不到,而且也不能不加防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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醇賢王奕譞的嫡福晉,也就是慈禧太後的胞妹,生過四男一女,隻留下一個老二,就是當今的皇帝。
皇帝共有三個異母弟弟,排行第五、第六、第七,都是醇賢親王側福晉劉佳氏所出。
老五名叫載沣,生在光緒九年,八歲襲爵,都叫他“小醇王”。
義和團入京,德國因為公使克林德被殺,算是受害最重,所以由瓦德西當聯軍統帥,瓦德西到京不久,就提出要求,應該派親王為專使,到柏林向德皇謝罪,而且指名要求,以十八歲的小醇王載沣,充任專使。
于是光緒二十七年四月,明頒上谕:“醇親王載沣着授為頭等專使大臣,前赴大德國,敬謹将命。
”又派上書房師傅,為載沣授讀的前内閣侍讀學士張翼,以及德國話說得跟柏林的土著一樣的副都統蔭昌為參贊,攜帶國書禮物,在五月底由上海坐德國船放洋。
到了柏林,載沣打回來一個電報,說德國外交部緻送照會,要求專使以跪拜禮觐見德皇。
軍機上奏,慈禧太後大驚失色,原來客使跪觐,以前一直是大清朝與列國交往的一大争端。
乾隆五十七年,英國所遣通商專使伯爵馬戛爾尼,雙膝着地見高宗,洋人引為奇恥大辱,而中土則以為“一到殿廷齊膝地,天威能使萬心降”,是件最得意之事。
從此以後,嘉、道、鹹三帝,都因為洋人不肯行拜跪禮,拒見外使。
直到同治年間,迫于情勢,才作了讓步,由總理衙門與各國公使,多次磋商,用五鞠躬禮觐見穆宗于西苑紫光閣,在各國已認為格外尊禮,而朝廷還覺得過于委屈。
如今以洋人所絕不願行的“野蠻”禮節,強加之于中國皇帝的胞弟,明明是故意折辱,倘不力争,何以見祖宗于地下,更有何面目再見臣下。
為此,函電交馳,極力磋商,結果總算免行跪禮。
但觐見的情形,卻又大出慈禧太後意外。
德皇不獨以隆重的禮節,接待載沣,而且降尊纡貴,親到行館答訪,情意殷殷地談了許久。
又邀載沣至但澤閱兵,參觀曾來華遊曆,觐見過皇帝的亨利親王所統帥的海軍,甚至還作了德國皇後茶會的主賓。
這前倨後恭的用意,他人茫然,而慈禧太後肚子裡雪亮。
故意以跪禮來為難謝罪的專使,是表示對她縱容義和團的不滿,而優禮載沣,純然因為他是皇帝的胞弟!
及至載沣回國,兩宮已在回銮途中,慈禧太後特地在開封行宮,召見載沣,細問使德的情形。
載沣那知老太後已有猜忌之心?少不更事,對在德國所受的禮遇,隻有誇飾,絕不隐諱,說德皇如何對他期許,又勸他留意軍事,說是确保政權的唯一要訣,就是将兵權抓在皇室手中:
慈禧太後心想,載沣素無大志,才具亦平常得很,說話有些結巴,往往辭不達意,此刻眉飛色舞,無非覺得此行很有面子而已。
究其實際,并未将勸他的話,好好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