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的樣子。
嚴冬的寒風凜凜,茅舍漏風,幾案上落了一層土,硯台裡的墨都結了冰。
“難道這就是我曹孟德所期之歸宿嗎?”他怅然坐倒,順手取過硯台哈了一口熱氣,邊想邊以手指沾着墨在桌上寫道:
〖粒米不足舂,寸布不足縫。
罂中無鬥儲,發箧無尺缯。
友人與我貸,不知所以應。
〗
“又何止是友人,如今家人也不理我了……”曹操将寫字的手指在衣服上蹭了蹭,随後往寒冷的草廬裡一躺,默默聽着外面呼嘯的北風。
也不知過了多久,又有馬車的聲音,緊接着聽到弟弟的喊聲:“哥!你出來。
”
“我不出去。
”曹操翻過身背對着柴門。
“出來看看吧,有朋友來了。
”
“我沒朋友!我曹孟德不懂得交朋友,不配有人來看我!”
曹德再沒有答話。
突然響起一陣清脆悅耳的琴聲,那韻律沁人心脾,在這嚴寒之日如送來一陣暖風,那麼悠揚脫俗。
曹操不由得站了起來,輕輕打開柴門。
隻見外面已經飄雪花了。
在蒼穹之下,籬笆之外,曹德和卞秉趕車而來,樓異在車前插手侍立。
而在一旁,赫然坐着個白衣文士,身披白狐裘,頭頂文生巾,罩着狐裘帽。
那相貌溫雅俊秀,超凡脫俗,白淨的臉膛生着修長的三绺墨須,在風中飄逸而動,好似神仙。
就是他合着雙目,信手撥弄着瑤琴。
“你是……”曹操不敢認了,“子文……是你嗎?”
來者正是王儁。
他停下手,睜開眼笑道:“孟德,你不拿我當朋友了嗎?”
曹操臉一紅:“豈會?豈會?咱們十年沒見了,外面冷,快請進……”他倏然而止,茅舍裡面也沒個火。
曹德笑道:“你這個鬼地方有什麼?”說着招呼卞秉、樓異從車上搬東西,炭盆、燈油、裘皮、香爐,還有幾樣酒具和菜肴,所有該準備的都帶來了。
少時間三個人就把草廬打掃得幹幹淨淨。
暖呼呼的炭盆點上,毛茸茸的裘皮鋪好,篩好酒擺上菜,曹操與王儁相對而坐,曹德、卞秉一旁作陪。
王儁一進屋就注意到曹操剛寫的那首小詩,笑道:“既然有酒有食,何言‘不知所以應’?你太無病呻吟了吧。
”
“遊戲之作,遊戲之作。
”曹操嘿嘿一笑,敬了他一盞酒,“橋公可好?”
“老人家已經故去兩年多了。
”
“唉……”聽他這麼一說,曹操無意飲酒了,“他老人家的恩德我再無機會報答了。
”
“你不必挂懷,師傅生性開朗,從不想讓任何人挂懷。
他是壽終正寝無疾而終,我一直守在他身邊。
”王儁說着回敬了一盞,“橋羽兄離官奔喪,師傅家無餘财,是他侄子橋瑁發動睢陽士人,幫忙置辦的棺椁。
清白而來清白而去也好,不過大橋、小橋二位妹子可憐啊。
”
“他們現在如何?”
“喪葬已畢趕上黃巾事起,橋羽兄妹離鄉躲避,聽說是到江東去了。
我在睢陽答謝了一番,到揚州之地又尋不到他們蹤影,于是各處漂泊、四海為家。
”
“你不還鄉嗎?”
王儁慘然一笑:“父母仙逝,無有兄弟,族人離散,家産凋敝。
我走到哪裡,哪裡就是我家。
”
曹操有些同情:“你還是不肯為官嗎?”
“你呢?”王儁輕輕反問,卻把曹操噎住了,“你這樣的都不做官,我何必去趟渾水?四海為家,書琴相伴,也是逍遙自在。
”
“肉食者鄙,蔬食者明。
我很羨慕你這種日子啊!”
王儁笑道:“我上無父母,下無妻兒,茕茕孑立,形單影隻。
而你呢?”曹德聽他提到這裡,怕老哥再犯脾氣,連王子文都一并得罪了,忙舉起盞來:“子文兄,昔日相見之時小弟還在總角(童年),那時便覺得您潇灑俊雅,如今王兄更添幾分飄逸,小弟仰慕得緊呀!請……”
“不敢當。
”王儁飲了一口,又道,“我到濟南,聽說孟德辭官,特意來探望。
想我等如今皆是岩居之客,必有共通之處喽!”
曹操滿面害羞:自己這個隐士跟人家怎麼比?
卞秉卻插嘴道:“小弟唐突,願與王兄合奏一曲。
”說着掏出形影不離的笛子。
王儁也不推辭,一個撥琴、一個吹笛,歡快的曲子躍然而出。
猶若陽春的小鳥叽叽喳喳,又似風舞柳條蕩蕩飄飄。
少時奏罷,卞秉一抹嘴:“哈哈!我是俗人一個,隻會這等曲子。
難登大雅之堂,王兄見笑。
”
“大俗亦是大雅,你之所奏頗有風雅之韻。
”
曹操笑道:“内弟原是賣唱的,其實也靠《詩經》吃飯。
”
“這就難怪了,”王儁頻頻點頭,“世俗之物皆是風雅,何必攻乎異端,逃避世俗?”
曹操知道他話裡有話,卻裝作沒聽出來,笑道:“我不會彈琴吹笛,為你們唱支曲子吧!”說罷清了清嗓子,唱道:
〖明明上天,照臨下土。
我征徂西,至于艽野。
二月初吉,載離寒暑。
心之憂矣,其毒大苦。
念彼共人,涕零如雨。
豈不懷歸,畏此罪罟。
〗
這首《詩經·小明》第一阙未完,王儁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