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的挑撥,立刻大聲替程名振分辨道:“杜三當家先就向西去了,程爺是為了救我們,才落在了後面!”
“他會救你們?”楊公卿惡狠狠地瞪着幾個喽啰兵,恨不得将對方用眼神剝皮剜心。
“是他騙咱們……”
“他剛才為了護着我們,才跟官兵拼命!”幾個先前裝死的喽啰雖然膽小,卻不肯順着楊公卿的意思說謊。
程名振剛才獨自提刀擋在戰馬面前的樣子留給大夥的印象太深刻了,雖然他最終被“撲通”叔推出了人堆兒,但那份舍命相護的恩情,大夥都記在心裡。
楊公卿找不到發作的理由,隻好将頭轉向張金稱,“大當家,你别忘了是誰騙咱們在城下耽擱了這麼久!”
“敵軍不是從城裡殺出來的!”杜鵑搶先提醒。
沒等張金稱做出裁決,又一隊官軍呐喊着殺到。
杜鵑和郝老刀立刻帶人沖了上去,與官兵們展開生死搏殺。
追兵們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哭喊着向後退卻。
郝老刀和杜鵑兩個也不敢追殺,帶着騎馬的喽啰兜回來,團團護在大隊的身後。
這個時候再為了程名振一個人耽擱時間肯定不值得。
張金稱隻是掃了少年人一眼,便迅速撥轉了馬頭。
騎着戰馬的土匪頭目和步行的小喽啰們快速跟上,萬餘人的隊伍摸着黑向西移動。
不時有小隊官兵從夜幕中殺到近前,對比一下雙方的規模,立刻讓開了道路。
也有些不開眼的官兵試圖尾随追殺,被郝老刀帶着幾個擅射的獵戶用弓迎頭放翻了十幾個,剩下的呼啦一聲鼠竄而去。
他們在黑暗中繞館陶城而過。
從始至終,城牆上沒有一根弩箭射下來。
缺少了程名振這個主心骨兒,衆鄉勇變得非常孱弱。
幾點巡夜的***甚至主動被熄滅掉,以免引起張大寨主的任何不快。
渾渾噩噩地被土匪們攜裹着,程名振渾渾噩噩地将館陶縣的城牆甩在身後。
縣城徹底安全了,他卻感覺不到半點喜悅。
半夜時那場厮殺,他不知道有多少官兵死在自己的手裡。
若論單個人制造的死傷,恐怕張金稱麾下無一名土匪的戰績如他大。
想到這些,他心裡就非常不舒服,仿佛自己已經變成土匪的一員,愧對程家的列祖列宗。
可如果當時他不揮刀拼命,恐怕腦袋早已經不在自己的脖子上了。
那樣,甭指望館陶縣的人事後會挺身而出為他鳴冤叫屈。
縣令大人性格就是如此,在出城議和之前,程名振已經将其看了個通透。
“别人不注意時我放你走!”看到程名振不停地回頭張望,杜鵑歎了口氣,低聲允諾。
“去哪?”程名振咧嘴苦笑。
一旦官軍中的士卒認出來,自己會有活路麼?要回,也得風聲冷了之後才能回,在此之前,恐怕匪窩是自己唯一的容身之處。
“随便你!”杜鵑順口回應,然後微微一愣,目光陡然變得明亮。
但很快,她的眼神又平靜了下來。
盡管渾身上下已經被血染紅,眼前的程名振依舊與周圍的弟兄們格格不入。
他的脊背始終挺得像松樹一樣直,堅強且孤獨。
兩個人互相看了看,再無話說。
默默地又走了半裡多,嘩嘩的水聲擋住了大夥的去路。
幾名機靈的喽啰兵搬起石頭向河心丢去,“撲通”,石頭濺起了一個沉悶的水泡,轉瞬沉得無影無蹤。
運河剛修了沒幾年,河床裡還沒多少淤泥。
倘若大隊人馬選擇泅渡而過的話,肯定會有不少弟兄淹死在中途。
如果趕制浮橋,恐怕沒等浮橋建好,官兵的大隊已經追了過來。
經過小半夜的逃亡,喽啰們已經被磨光了最後一點兒士氣。
随便千十号官兵沖上前,就可将這兩萬餘人全殲于運河畔。
“向南走,五裡外的劉家莊附近有一段河道很窄,上面有座木闆和纜繩搭建的橋!”趕在衆人将絕望發洩在自己身上之前,程名振大聲建議。
上次張金稱的隊伍攻陷平恩,他就是從那裡逃到運河東岸的。
這回,他要原路返回去,身後帶着當日的寇仇。
“你确定!”張金稱迅速回過頭,盯着程名震的眼睛追問。
“确定!”程名振猶豫了一下,大聲回應。
“不過大當家在過河前,必須先整理好隊伍。
否則大夥一擠,肯定一塊兒完蛋!”
張金稱的臉上陡然一寒,對程名振怒目而視。
弟兄們隊形散亂,衣冠不整,他知道。
但這種窘迫情況還不是眼前的少年造成的?如果不是他用謊言欺騙自己,十幾萬弟兄怎會受到官軍的偷襲?
“如果有秩序的渡河,可能絕大部分人都能搶在官軍追來之前逃離生天!”程名振将頭偏了偏,不與張金稱的目光相對。
已經看了太多的血,他不想更多的人死在自己面前,哪怕這些人都是十惡不赦的盜匪。
張金稱悚然動容,狠狠地剜了一眼程名振,然後回頭大聲怒喝,“各營頭領下去整隊!有不服從号令者,立刻給老子扔河裡去,省得死在官兵手裡,連個囫囵屍首都撈不到!”
衆頭目答應一聲,快速分散入逃命的隊伍,整理軍容。
楊公卿和王當仁麾下的弟兄雖然不情願,為了活命,也不得不插在了張金稱的隊伍間。
整支大軍沿着運河畔的泥地轉頭向南,一邊前進,一邊排出前後順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