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郡丞楊善會在狐狸窪被巨鹿澤流寇打得全軍覆沒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快就傳遍了河北南部的大街小巷。
“是楊白眼麼?這怎麼可能?”聞者無不議論紛紛。
還沒等大夥将因為震驚而張大的嘴巴合攏,另外一個晴天霹靂讓他們再次掉了一地眼珠兒。
據說,打敗素有不敗之名的楊善會者根本不是張金稱,而是張賊麾下的一個姓程的小頭目!據說,據說此人隻帶了三千多喽啰,就把同樣帶了三千郡兵的楊善會打了隻身而逃!據說,據說如果不是天黑外加狐狸窪地形足夠複雜,楊善會說不定連小命兒都得交待掉!
“程名振是誰?”當人們的好奇心被勾引起來後,關注的目标随時都可能改變方向。
巨鹿澤大當家張金稱是個無惡不作的魔頭,清河郡丞楊善會在民間的口碑也沒比張金稱好到哪裡去。
在百姓眼裡,二人根本就是兩個臭雞蛋熬湯,說到底還是一個臭雞蛋的味道。
無論誰咬了誰,誰打敗了誰,都不值得同情,也不值得驚喜。
可現在兩個臭雞蛋之間憑空冒出個新人來,就令聞者不由自主地将目光向此人集中了。
仔細一打聽,好事者立刻從各種渠道收集到了自己感興趣,也能引起他人興趣的消息。
原來這個新崛起的綠林好漢不是别人,正是去年曾經帶領館陶縣鄉勇奮起抵抗,讓張金稱偷雞不成反蝕一把米的少年兵曹!也正是此人,被忘恩負義的館陶周家勾結狗官林德恩所害,幾乎喪命于衙門,被迫入澤為匪。
更令人欽佩的是,此人當了土匪後卻不倚強淩弱,一直是“劫富濟貧”,“隻殺貪官不害百姓”,着實稱得上為“豪俠”二字。
生活在黑夜中久了的人,偶爾見到一點螢火蟲的光亮,也會寄托無限對光明的憧憬。
年少有為、武藝超群、膽識過人、曾經為父老鄉親舍身而就死地,重重捕風捉影的說,被傳播者憑着自己的喜好不斷添油加醋,不斷放大,漸漸勾勒出了一個敢做敢為,有情有義的英雄形象,至于這個形象距離現實中的程名振到底有多遠,反而沒幾個人去關心了。
“聽說了麼,那個打敗楊白眼的程名振,三月份曾經攻入劉家堡,将堡裡邊的糧食細軟全分給了周圍的窮爺們!自己連一文錢都沒帶走!”賣了一天苦力,卻換不回一家大小果腹之資的閑漢們滿懷着希望,壓低聲音向自己的同伴描述。
幾個同伴一瞥嘴,目光裡全是對孤陋寡聞者的蔑視,“何止分了糧食!聽我隔壁家的二狗子說,那程大俠做事,比衙門裡的青天大老爺都公道。
王老财糟蹋了侯小墊閨女那案子,官司打到了郡守老爺那都沒打明白。
人家程大俠破了經城的第二天,就把裡邊的彎彎繞全端了出來。
那姓王的惡貫滿盈,被判了斬首示衆,侯小墊抱着閨女的靈牌當場就哭暈了過去!”
“我還聽說,石頭堡也是他攻下來的。
堡主胡守仁被當場處死。
家裡的地契、欠條被程爺當衆點了一把火!”周圍的人也不甘心被視作土老冒,湊過來低聲補充。
一邊說,一邊四下張望,仿佛自己透漏的是什麼驚天秘密,稍有不慎,就會被官府的狗腿子追殺一般。
“那不是說……”終于有一個甘心當落伍者,掩着嘴巴驚呼,“那不是說,老胡家的地大夥可以随便種了,欠他家的錢今後也不用還了!”
“當然!”衆人一起沖其撇嘴,“老胡家的男人都被程爺殺光了。
即便有遠親,也沒膽子再過來送死!”
話音落下,大夥暗自在心中湧起一絲期盼。
如果程名振哪天帶着麾下弟兄殺到自己眼前就好了,那樣,自己家失去的良田可以再分回來。
欠了債主家的印子錢,也不用再怕被逼着還。
(注1)
作為升鬥小民,大隋朝近幾年讓衆人感受到的隻是高高在上的壓力,而分享不到半點皇家的恩澤和憐憫,百姓們對這個朝庭自然也談不上什麼感情。
心中僅有的一點敬畏,又随着三次東征的失敗消失殆盡。
所以私下裡談起官匪之戰,言語中對土匪的傾向性反倒多一些。
官府在他們的眼裡就像一棵已經搖搖欲墜的危樓,随時都會掉下些磚頭瓦塊來把躲避不及的人砸死。
而有人突然向這座危樓狠狠地踹上幾腳,隻要不傷到大夥兒,衆人願意為其勇敢的行為喝上幾聲彩。
反正那座樓不屬于蓋樓者的,它倒塌了,對大夥沒任何壞處。
如果機會趕得巧,說不定還能撿些倒塌後剩下來的殘磚爛瓦回家,也好把自己家裡邊已經擋不住風雨的茅草屋子給修上一修。
本着這種心态,程名振和巨鹿澤群雄的事迹被好事者們越傳越遠,越傳越玄乎。
随着與清河郡的距離不斷加大,狐狸窪一戰中官匪雙方的出動和傷亡數字也不斷偏離事實。
不同的是,清河郡丞楊善會所損失的郡兵數字被越傳越大,而程名振打敗他時所帶的喽啰數量卻越傳越少。
等到消息傳入洛陽,居然變成了“莽郡丞親率三萬郡兵剿匪,小英雄隻用五百喽啰破敵”的荒誕奇談。
留守洛陽的權臣段達一聽,登時氣得暴跳如雷。
他可以容忍地方官員們在在土匪手下一敗再敗,卻不能容忍官府的威嚴如此掃地。
一方面趕緊将此事寫成奏折,派人送與正慢慢向洛陽行進的皇帝陛下楊廣知曉。
另一方面,将所有留守于東都洛陽的官員們召集起來,商議如何應付各地愈演愈烈的匪患。
在段達等人的印象中,清河郡丞楊善會是河北地方官員中唯一可以倚為棟梁的猛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