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老将軍馮孝慈打起了同樣的主意。
站在圓陣百步以外,他将隊伍拉成了一個雙層半環狀。
前排由樸刀手舉盾遮擋住伴着雪花飄落下來的箭雨,後排弟兄則抓起各種各樣的彎弓,齊齊地将羽箭向官軍射去。
雙方同時采用了曲射戰術,羽箭在雪花之中來回穿梭。
刹那間,黑黑白白,甚為壯觀。
但落下之後,殺傷效果卻十分差強人意。
官軍射出的雕翎攻擊力大,卻被土匪們用漫長的陣型和厚重的盾牌抵消掉了全部優勢。
土匪們射出的羽箭穿透力弱,卻因為人數衆多,目标又集中在一個固定範圍而威力倍增。
才三輪對射過後,馮孝慈的帥旗就被紮得百孔千瘡。
護身的軟甲上也插了幾根用竹枝和鐵皮做成的“土箭”,雖然沒紮進肉裡,卻顫顫巍巍,要多惡心人有多惡心人。
“砸,砸,砸死他們!惡心死他們!”八當家盧方元好像早就知道自己這招不靈光,連命令聲都帶着起哄的味道。
其麾下的土匪更是一群潑皮無賴,居然一邊射着箭,還一邊戲谑地唱起了俚歌,“燒火燒野田,野鴨飛上天。
童男娶寡婦,壯女笑殺人。
”
“高高山頭樹,風吹葉落去。
一去數千裡,何當還故處…….”
那俚歌在軍中也有流傳,唱起來非常齊整,絕不像土匪們這般南腔北調。
偏偏這南腔北調的歌聲極其打擊人的精神,又射了五輪過後,官軍們胳膊沒乏,心先乏了。
瞄準時有一搭沒一搭,射出的雕翎也有近半沒等到達指定範圍便被風吹落在地上。
“大帥,這樣下去咱們肯定吃虧!”跟在馮孝慈身邊随時聽候命令的周文湊上前,小心翼翼地向老将軍提醒。
由于報仇之心過于急切,他在軍中的人緣混得極差。
很多話本來有道理,經他的嘴一說,反而讓大夥都産生了抵觸情緒。
“吃什麼虧,他們被射死的人肯定比咱們多!”鷹揚郎将趙亦達看周文最不順眼,代替馮孝慈大聲呵斥。
“可…….”周文有心再說幾句,告訴馮孝慈土匪們的目的肯定不僅僅是為了起哄。
看到衆位将軍鐵青的臉色,猶豫了一下,自覺閉上了嘴巴。
“你說得有道理!”正失望間,馮孝慈的鼓勵無異于雪中送炭。
老将軍将目光從遠方收回,慘笑着道,“他們是為了亂我軍心,疲我士卒。
就這麼大會兒功夫,老夫派出去的遊騎兵已經被他們砍得差不多了!”
衆将領聞聲,齊齊擡頭遠望。
這才驚詫地發現,在戰場的外圍,有百餘名土匪騎着戰馬,正在肆無忌憚地堵截追殺右武侯的遊騎。
若論單打獨鬥,每名遊騎兵至少能幹翻三個土匪。
可土匪們卻是有備而來,十幾人對付一個。
毫無準備的遊騎兵們被砍得隻有四散逃命的份兒!
“無恥!”
“不要臉!”
除了大罵對方無恥之外,将領們簡直不能找到任何準确的詞彙來形容土匪們的戰術。
對方完全是仗着人多在欺負官軍,從開始程名振的那次主動出擊,到現在盧方元這記“明射主陣,暗殺遊騎”的陰招,每一次都出動的人數都是官軍的三倍到五倍。
随着戰局的發展,官軍的人數越來越少,而土匪們卻仿佛野地裡邊的韭菜般,一茬接着一茬。
張家軍的無恥招數顯然遠遠不止是這些,右武侯的遊騎兵們剛剛被驅散,正北方雪霧後又隐隐出現了幾條黑線。
每條黑線大概都由一萬多人組成,提刀的提刀,持棒的持棒,沒有什麼和手兵器可拿了,便舉着鐮刀、鋤頭、樹枝、竹竿。
幾乎每個人都衣衫不整,但每一個人都鬥志昂揚。
放在單打獨鬥場合,這是典型的車輪戰術。
兩軍交手,這種戰術卻很難說是高明還是愚蠢。
如果在敵我雙方剛一接觸的刹那,馮孝慈果斷發起反擊,并且全軍追着程名振厮殺。
流寇們的戰術便會成為典型的“添油”打法,無論上來多少人,都會被右武侯弟兄打得潰不成軍。
然而,馮孝慈卻沒把握住機會。
他沒想到程名振于兩軍剛剛接觸的瞬間,會不惜一切代價發起強攻。
更沒想到程名振在場面大占優勢的情況下,居然轉身逃跑。
至于對手後續發起的幾波攻擊,在老将軍眼裡反而不太重要了。
在分兵追殺程名振的命令發出的刹那,今天的戰鬥結果已經被決定。
流寇勝!
右武侯完敗!
身邊的弟兄已經不足三千,士氣低迷,身心俱疲。
連續湧過來的賊兵數量卻超過了四萬。
這種情況下,馮孝慈知道自己該怎麼做,雖然這道命令對他而言無異于奇恥大辱。
“右軍後軍交替掩護,收兵回營!”咬着牙,身經百戰的老将軍大聲命令。
一道黑色的血迹順着他的嘴角淌了下來,淅淅瀝瀝染紅了颏下白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