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戰敗,右武侯還是右武侯。
聽到馮孝慈含恨發出的命令,衆将士們迅速變陣,樸刀手在前、輕傷号居中、弓箭手和持長兵器者斷後,以倒三角陣型緩緩向來路退去。
驅重兵趕至的張金稱尾随追殺,前後沖了四次都沒能讓右武侯的陣型發生任何改變。
到最後發現自己一方傷亡實在過于駭人,隻好放棄了全殲這支隋軍的打算,眼睜睜地看着他們退回大營中去了。
傍晚時分,追殺程名振的那部分官軍也陸續返回了營地。
他們在途中遇到埋伏,逃走的賊軍趁機轉頭厮殺。
右武侯弟兄們以一敵十,衆寡懸殊。
全憑着以往訓練出來的一身過硬本事,才于輔國将軍吳文忠的帶領下從數不清的賊兵中殺出了一條血路。
萬餘府兵精銳,初戰折損便超過了四成,士氣登時一落千丈。
好在日落後雪勢突然變大,程賊名振與張賊金稱雖然占了個大便宜,氣勢如虹。
卻無法跟老天爺作對,隻得草草收了兵,在距離官軍大營五裡外的半山坡上紮營安歇,擺出一幅随時可以發起進攻的姿态。
初雪下了整整一夜。
潔白的雪花慢慢将地面上的人血凝結,慢慢遮蓋,慢慢抹成清一色的純白。
北國的冬天來的急,風雪中,覓食的野狗和寒鴉都銷聲匿迹。
蒼茫大地上,橫七豎八的躺着右武侯和流寇的屍體,生前他們是不共戴天的仇敵,死後卻緊緊相擁,手足相抵,宛如兄弟。
他們的确是兄弟。
脫去身上的号铠之後,你甚至無法分辨出哪個屬于官軍,哪個屬于流寇。
家中的妻兒老小都過着饑一頓,飽一頓的生活。
都為換取一家人活命的口糧,不得不提起了刀。
同樣的膚色,同樣的眉眼,甚至連手上的老繭都長在同樣的位置。
如果換在太平年代,他們也許還能放下鋤頭後,拎着一壺濁酒彼此來往。
在醉醺醺間,為家中兒女訂下親事。
而現在,他們隻能以刀為鋤,從對方的脖頸上割取收獲。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我們本來就無冤無仇,何必不給彼此一條活路?”第二天一大早,馮孝慈就接到了程名振替張金稱捉刀的交涉信。
信中再度強調了朝廷搜刮無度,官吏貪贓枉法的罪狀,借此證明流寇造反有足夠的理由。
并且要求馮孝慈代為上書給朝廷,準許巨鹿澤群寇接受招安。
以襄郡王之爵封賞張金稱,割龍岡、南和、内丘、柏仁、沙河巨鹿五縣為張金稱的領地,子孫罔替,永不收回。
“異想天開!”馮孝慈氣得連拍帥案,因吐血而變憔悴的臉上湧起異樣的黑色。
“把他給我推出去,斬首示衆!”指着替程名振下書之人,老将軍大聲怒吼。
“推出去,連同陪他來的那幾個小蟊賊,全給我砍了!”
兩國交兵不斬來使。
但右武侯和流寇不屬于兩國,所以使者不在規矩保護範圍之内。
聽到馮孝慈的咆哮,幾十名親兵立刻湧上,擰住楊大膽的胳膊便向帳外推。
那楊大膽昨天剛剛追随程名振打了一場大勝仗,眼下心氣正高。
被馮孝慈的親兵擰住了胳膊上綁,也不求饒,隻是學着道聽途說來的英雄模樣冷笑連聲,仿佛鲲鵬看到了護食的夜貓子般驕傲。
他如此鎮定,倒勾起了馮孝慈的幾分興趣。
有心探探賊軍下一步到底想幹什麼,老将軍擺擺手,吩咐左右暫且先留楊大眼等人一條小命。
然後笑了笑,和顔悅色地問道,“你這粗痞,難道真的活膩味了麼?還是張賊許給了你什麼好處?”
“在下不懂老将軍說什麼?”楊大膽聳了聳肩膀,很是不屑。
“但在臨來之前,我家九寨主說過,老将軍有把柄握在他手裡,所以老将軍肯定舍不得殺我!”
“那我就讓你家九寨主算錯一次!”馮孝慈肚子内登時又冒起了一股火氣,惡狠狠地威脅。
昨天戰場上輸得實在有點冤,今天若是在口舌上再吃了虧,自己這半生英明可就要付之東流了。
仿佛把生死早已置之度外,楊大眼聳聳肩膀,一言不回。
有人咋咋呼呼上前推搡他,他就毫不抵抗地跟着對方走。
這種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讓試圖立威者很快就覺得索然無味,馮孝慈強壓心頭怒火,命人将其推回來,繼續問道,“你們九當家手裡到底有老夫什麼把柄,居然讓你如此信任他?說出來,老夫可以考慮饒你一人不死!”
“哼哼!”楊大膽本來膽子就大,發現馮孝慈有點兒外強中幹,更是肆無忌憚。
先冷冷地笑了幾聲,把衆人的目光全吸引過來,然後才搖了搖頭,低聲道:“我家将軍昨夜派人打掃戰場,從屍體堆中找出了三百多名還活着的府兵兄弟。
其中至少有二十餘位,官職都比我這個小夥長大。
我家九寨主保證過,如果我和前來下書的弟兄死一個,他便砍十個府兵殉葬。
如果我們這十來号人全被老将軍砍了,那對不住,是老将軍害死了自家弟兄。
九當家本想将那些弟兄招待幾天就放回來的,根本沒打算殺俘洩憤!”
“你,你這狗賊!”馮孝慈氣得直哆嗦。
他先前隻想到了斬使立威,卻萬萬沒想到,論起不講道理來,流寇們更是輕車熟路。
三百多名弟兄,無論這個消息是真是假,隻要被麾下的袍澤們聽見了,他這個将軍就沒有把弟兄們置于死地的道理。
更何況昨天右武侯戰敗時根本沒辦法打掃戰場。
而近四千弟兄倒于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