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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紫骝(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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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不上穿,光着腳在營地裡亂竄。

    如此生疏的表現更加重了他們的傷亡程度,綠林豪傑們幾乎不用主動揮刀,光憑着戰馬撞擊和刀刃橫掠,就能收割掉一條條生命。

     幾名倉促爬起來的低級武将發覺不妙,硬着頭皮帶領親兵迎戰。

    還沒等他們組織起防線,便被自己人給沖得東倒西歪。

    這種情況王二毛見得太多了,毫不猶豫地邊将馬頭撥向了抵抗者。

    幾百名騎兵跟在他身後來了個漂亮的大迂回,硬生生畫出一道弧線,轟隆隆地撲往新的方向。

    那幾名武将自知擋不住這雷霆般的一擊,趕緊推開身邊的士卒,轉頭逃命。

    王二毛哪肯再給他們逃走了機會,戰馬沖入人群,手中橫刀鞭子般向外一抽。

    一條二尺多長的血口子立刻出現在武将的背上。

    熱氣騰騰的血光迅速噴起來,逃命者兀自感覺不到痛,跌跌撞撞繼續跑了幾步,被後面的戰馬撞到,頃刻間踩成了肉泥。

     沖散敵軍抵抗的綠林豪傑們毫不停留,迅速撲向下一個即将彙聚起來的戰團。

    郡兵們一哄而散,綠林豪傑轉頭,奔向新的目标。

    誰也擋不住他們,誰上來都難逃活命。

    他們是風暴,他們是閃電,他們劈碎一切,他們毀滅一切。

     刀光,血光。

    血光,刀光,紅血在白雪上飛濺,人體在馬蹄下翻滾,慘叫聲不絕于耳,哭喊求饒聲此起彼伏。

    與這紛亂的景象與嘈雜的聲音形成鮮明對比的是,那一個個手握橫刀,不聲不響的兇神惡煞。

    他們在絢麗的陽光下,在蒸騰的粉色煙霧中,他們肆意往來,飄忽不定。

    每一次改變方向,都會伴着更多的慘叫響起。

    每一次慘叫過後,便有更濃的霧氣出現,濕淋淋、粘糊糊的,刺激得人隻想找個地方狂吐一場。

     雄闊海在隊伍第一次改變方向時,就已經堅持不住了。

    他手中沒有橫刀,也不知道如何騎馬厮殺,隻能憑着過人的膂力,把五尺多長的水火棍單手拎着當砍刀使。

    這種怪異的姿勢嚴重加強了他在馬鞍上保持平衡的難度。

    縱使他的騎術再高明,也不知不覺落到了隊伍的後半段。

    而正是因為落在了沖擊隊伍的後半段,他才比袍澤清楚十倍地看到戰争的另一面。

    沒有百萬軍中取上将首級的快意,也沒有讓敵人望風披靡的豪情,有的隻是血淋淋現實!那些被橫刀抹中的,被戰馬撞翻的,還有不小心被流矢從馬背上射下來的,無論是敵人還是自己人,都紅彤彤地攪在一起。

    馬蹄踏到眼前,他們無法躲閃,隻能用血肉之軀去承受。

    而他們分明還活着,還會哭喊、還會慘叫。

    “啊——”“啊——”“啊——”,一聲比一聲弱,卻一聲比一聲凄涼。

     雄闊海不敢停下來,沖鋒分為幾波,越到後面,戰馬越多,馬背上的騎手越少。

    一旦他停下來對倒地者施以援手,就會被陸續沖過來的馬群撞到,踩翻,和地上的傷者同樣變成一堆慘叫着的血肉。

    然而他亦不忍給那些傷者頭上再補一棍,雖然這一棍子下去,地上的人無論是袍澤還是郡兵,對他都隻有感激,不會抱怨。

    他卻本能地将水火棍擡高,擡高,從斜向下舉成水平,然後在不知不覺中慢慢舉起來,直到高高地舉過頭頂。

     “啊——啊——啊——”,他終于狼嚎一樣喊了起來,眼淚順着古銅色的臉龐滾滾下落,淌滿下巴,在葛衣上凍成一串串冰痕。

    沒有人理睬他的呐喊,馬蹄聲将呐喊聲淹沒了大半,慘叫聲又将另外一半淹沒了去。

    他隻能加速,孤單的加速,跟在鬼魅般的袍澤身後,在雪與血形成的薄霧中沖出,再隐沒于另外一團粉紅色霧氣中,孤單而絕望。

     一圈,又一圈。

    從北沖到南,然後從南斜向東北折轉,然後再從東掉頭向西。

    不知道沖了幾個來回,也不知道還要繼續多久。

    雄闊海手中的水火棍始終高舉着,沒能殺死一個敵人。

    但他的臉上、衣服和靴子上依舊濺滿了血迹,有些是馬蹄帶起來的,有些是溶解于霧氣中的。

    現在都凝聚于他的身上,黏糊糊的讓人無法忍受。

    整個早晨,他呼吸進肚子的,也都是這些血淋淋的霧氣,說不定已經将他的五腹六髒都染成了紅色。

    每當湧起這種瘋狂的想法,雄闊海就忍不住像狼一樣哀号,他覺得自就要變成瘋子了,也許變成瘋子後會好受些。

    至少,不會看到這世界的顔色,也不會聞見這世界的味道。

     這是一片绯紅色的世界,天空、陽光、雪地都是绯紅色的。

    而人的顔色不過比天空稍微深了一些,可以算作黑紅。

    無論是死了的,活着的,還是半死不活的,都像一塊塊暗紅的火炭。

    他們好像是紅色的源頭,絲絲縷縷的紅霧從他們身上往外冒,。

     而這些紅色的炭塊和炭塊,還不停地互相碰撞。

    每次碰撞之間,濺開的都不是火星,同樣是一絲絲的紅煙與紅霧。

    從一個炭塊中冒出來,又從另外一個炭塊中鑽進去。

    若是有某個炭塊熄滅了,就會徹底變成暗黑色。

    一個人形的紅霧就會從暗黑色的炭塊中慢慢升起來,慢慢飄向半空中,被绯紅色北風吹向骨頭架子一樣挺直的樹梢,萦繞幾下,戀戀不舍地飄向绯紅色的朝陽。

     那初升的太陽也沒有半點暖意,隻是拼命的吸取着天地間的紅色,好使得自己變亮,變亮。

    雄闊海看明白了,它就是一切紅色源頭和歸宿。

    地上的绯紅由它而始,又由它而終。

    無論存在多久,無論跳動得多歡,終歸難逃飄向朝陽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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