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間,張金稱便猜出了事情背後可能存在的真相。
不由得又氣又愧,抓起茶盞,重重摔在了地上,“是她不讓你跟着,還是你們故意偷懶?一群光吃飯不幹活的東西!萬一她需要個人端茶倒水呢,難道連柴禾都得自己去撿?”
“大王饒命!”幾個小丫頭從來沒看過張金稱發火,登時吓得筋酸骨軟,跪在地上連連磕頭。
“是夫人,是夫人不叫我們跟着的。
她嫌我們笨,綴腳!”
“是笨,笨得都該把肚子剖開,在心上戳兩個窟窿眼兒!”被小丫頭們哭聲弄得好生煩躁,張金稱怒氣沖沖地罵。
罵完了,又覺得很沒意思,瞪着眼睛四下逡巡,就像一頭惡狼般,試圖自羊群裡找一個最肥嫩的下口。
小丫鬟們被刀一樣目光逼迫,吓得哭都不敢大聲,用手掩住嘴巴跪在地上抹淚。
那無聲的噎涕更令人心煩,張金稱跺了跺腳,又抓起桌案上的茶壺砸将過去,“都給我滾,找個水坑跳下去自己把自己淹死,别讓我再看見你們!”
刹那間,他的耳邊就清淨了。
衆婢女跌跌撞撞地跑出門,一邊哭,一邊推舉出晏紫去給柳氏送信。
才走到半路,已經看到了柳氏的身影。
小丫頭晏紫不敢隐瞞,哭哭啼啼地将張金稱來找,而大夥因為答對不當而惹禍的事情禀明了。
柳氏也有一段日子沒見到張金稱了,心裡邊正撚着酸,聽完丫鬟的哭訴,笑了笑,低聲道:“沒事兒,告訴大夥該幹什麼就幹什麼去。
一切有我呢,天塌下來也砸不到你們頭上!”
“可,可大當家的臉色,臉色青得厲害!”小丫鬟晏紫眨巴眨巴噙滿了淚水的眼睛,低聲提醒。
“他就是那麼一個人!别管他!”柳兒冷笑着聳了聳肩,滿不在乎地說道。
嘴上雖然說得輕松,内心深處她亦有些怕。
就着路邊的湖水重新梳理了妝容,将臉上的汗擦幹淨了,将頭發捋順,衣服都扯整齊後,才邁着細碎的步子,輕手輕腳地回到自己的房間。
正直早春,乍暖還寒,天幹物燥。
張金稱自己摔了茶壺、茶盞,又趕走了婢女,渴得嗓子直冒煙。
正逡巡着看屋子中還有什麼東西可以砸來發洩的當口,恰恰看到柳兒推開了房門。
這下他立刻找到了出氣桶,三步并作兩步走過去,指着對方的腦門喝道:“一天不出門就憋出了犄角不是?這院牆怎麼就矮了,竟關不住你的兩條腿?”
“大當家這是什麼話啊!”柳兒被罵得一愣,眼淚立刻就湧了滿臉。
“不是大當家讓我去多跟鵑子接觸的麼?還說發現什麼不妥立刻回來告訴你!怎麼這兩個月大當家不到我這邊來,把人忘了還不算,把說過的話也都給忘記了?”
“嗯&hellip哼……”看到柳兒哭得梨花帶雨,張金稱心中的萬丈怒火立刻被澆得灰飛煙滅。
通過柳兒掌握杜鵑的動向,進而監視程名振會不會逃走,這還是去年春天的時候,程名振剛剛開始練兵那會兒他下的命令。
後來程名振一再為巨鹿澤立功,已經用無數顆人頭證明了其忠心不二。
張金稱不再擔憂他不告而别,卻把自己當初的安排給忘記了。
從道理上講,柳兒的行為的确不該遭到指責。
她和杜鵑的友誼就像一根線,這頭連着張金稱,另一頭連着程名振。
去年夏天,很多程名振不願意說的話,都通過這條線傳了過來。
為了讓對方更好地為自己效力,張金稱也曾默默地做了很多事,趕在矛盾發生之前,解決了程名振即将面臨的麻煩。
可今天,這條已經許久不用的線,卻讓張金稱覺得非常别扭。
他沒理由再對柳兒發火,也不想承認自己剛才的指責有什麼欠妥之處。
背着手走了幾步,冷笑着道:“我是說過讓你多跟鵑子接觸。
但你也不能整天守着她們兩口子!你看你這兒都成什麼樣子了,小丫頭們一個比一個欠收拾,屋子裡邊冰涼冰涼的,連丁點兒人氣都沒有!”
“男性屬陽,女性屬陰,大當家多來幾趟,這裡自然就有人氣了。
”柳兒用手揉了揉眼睛,幽幽地回應。
“我這……”張金稱心裡一柔,為之語塞。
他想解釋說自己是因為公務繁忙,所以才許久沒到對方這裡來。
但這句謊話顯然太蹩腳。
巨鹿澤的後寨總共就巴掌大,新人的院子跟舊人的院子隻隔着幾十步。
他每天幾時回窩,幾刻出門,根本逃不過女人的眼睛。
“妾身知道大當家忙!”擦幹了眼淚,柳兒的表情又變得乖巧,“男人麼,當胸懷天下才對。
是妾身不好,不該總是心存妄想。
總期盼着大當家打完天下後,偶爾也能到我這邊坐坐,越盼越是恐慌,越恐慌心裡越是空……”
沒有一句話是指責,但比指責讓張金稱更招架不住。
伸出手去,他一把将柳兒摟在懷裡咧開嘴巴,低聲安慰道:“你别說了,别說了。
是我最近疏忽了,這個月,這個月保證多來幾回,多來幾回還不成麼?!”
“也沒什麼怠慢的。
是我喜歡清靜!”柳兒掙紮了一下,沒有掙脫,于是順從地讓張金稱抱着自己。
“院子清靜了,人心也容易靜……”話隻說了一半,她的聲音漸漸低落下去,目光緩緩掃向了窗外。
期待的人是張金稱?她不想告訴自己答案。
窗外,春天又到了,幾枝早發的野杏開得正紅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