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最初的興奮和忙碌中清閑下來後,百姓們便開始走親訪友。
他們慢慢地開始适應新的生活,也慢慢地認同了土地的統治者。
盡管這些統治者是一夥不折不扣的叛逆。
在百姓們口中,提起“好漢爺”這三個字不再完全是恐懼,而是帶上了一點點由衷的欽佩。
不刮地皮,不搶糧食,不拉女人,還能秉公執法,抑惡揚善,讓大夥彼此之間即便發生了矛盾也能找到評理之處。
這樣的綠林豪傑,能不稱為是好漢麼?
但佩服之餘,百姓們心裡也慢慢湧起了一點兒疑惑。
那就是,“好漢爺”們到底從哪弄來的糧食?眼下平恩、洺水、清漳三縣的百姓雖然還不是很多,但加在一起也有四五萬,就算其中一半是自帶口糧過來的,另外兩萬多張嘴也得吃東西不是?城外開墾了那麼多荒田,就算灑得全是不值錢的懶莊稼,糜子、荞麥和蘿蔔,也得想辦法弄種子不是?可衆好漢們幾乎有求必應,無論誰借,隻要能找到兩家保人就肯借給。
仿佛府庫裡生了聚寶盆,糧食種子源源不斷搬不完!
大夥之所以這樣想,并不是懷疑親眼見到的事實。
而是唯恐哪天程大少爺被吃窮了,借光了,帶領屬下拍**走人。
那可就把所有百姓全坑苦了,大夥連第一茬莊稼還沒弄到手呢?娶妻生子,開枝散葉的美夢不過剛剛開了個頭,如果轉眼就如煙而散,當初又何必給大夥做這個夢的機會呢?
擔憂歸擔憂。
可程某人的惡名在外,冒險來到三縣讨生活的百姓誰也沒膽子湊到縣衙附近去打探自己最關切的消息。
眼前的生活就像海市蜃樓,一切都是那樣美好,一切都美好得如同虛幻。
令人不忍心去碰,唯恐一碰便如冬日屋檐上的冰淩一樣支離破碎。
唯有一點不用打探也可以去确認,那便是程名振麾下喽啰兵的戰鬥力非常強悍。
特别是那些駐紮在縣城大校場,不參與開荒屯墾,卻日日訓練不綴的“銳士”,簡直個個都如狼似虎。
遠的沒法比較,近處幾個郡縣,無論是楊白眼麾下的鄉勇,還是魏杠頭麾下的郡兵,一對一拉出來肯不是個兒。
即便是兩個打一個,甚至三個打一個,隻要拉開了架勢打,最後輸赢都很難确定。
這也在無形之中加強了百姓們的安全感和歸屬感。
值此亂世,誰不希望跟上個刀子硬的頭領讨生活。
程名振麾下戰兵越能打,河對岸的官府越不敢輕舉妄動。
而河對岸的官府越不敢輕舉妄動,大夥的小日子便過得越安穩,越不用擔心地裡的莊稼收不到自己的倉庫中。
可以說,從四月到六月,這兩個來月是很多百姓近五年來過得最舒心的日子。
田間有糧,心中有夢,夢裡邊還隐藏着平安躲過亂世的希望。
除了極個别隐藏在百姓中的官府密探,他們的睡眠是越來越少,噩夢越來越多。
白天為了不讓人看出破綻,他們得和百姓一道除草間苗,把自己累得臭死。
到了晚上,還要和自己心裡僅存的那點兒良知做鬥争。
程名振是個賊,官賊不能兩立是不假。
但多幾個這樣的賊,天下不就太平了麼?即便官軍過河,将程賊所部三縣都蕩平了,百姓們的日子會比現在好過麼?未必吧,至少河對岸很多地方,農夫們上繳官府和鄉紳的地租,遠遠超過了賊軍賒借糧食後所收的本錢和利息。
這些困惑和迷茫很難隐藏得住,往往透過送往郡城的密報,字裡行間便表現了出來。
武陽郡的個别官吏見到後很氣憤,私下裡都認為是郡守府長史魏征行事考慮不周,本想挑撥巨鹿澤群賊内亂,不戰而滅之,誰料到卻養出一夥更強大的賊來。
唯有他們這些級别足夠高的官吏知道,程賊名振的倉庫裡邊根本沒有什麼聚寶盆,所有赈濟給河對岸那些流民的開銷,還有程名振麾下那些兵馬的日常供給,實際上都出于清河、武陽、魏、武安四郡的官倉。
是四郡的官府和大戶為了避免賊人找上門來,暗中支付了大筆的保安費給張金稱。
程名振便是雙方交接的中間人,所有運往巨鹿澤的糧食和細軟,都由此賊從中經上一道手。
而武陽郡守府長史魏征,便是這個花錢買平安辦法的首倡者,積極參與者和主事者,每月都跟張金稱、程名振等賊有書信往來。
并且跟程賊名振攀上了同鄉,經常在信裡邊稱兄道弟。
“什麼世道啊,官府向賊人交錢糧!”有人捶胸頓足,痛心疾首。
“玄成所謀之深,遠非我等所能企及!”同樣跟賊人有着不共戴天之仇,貴鄉縣丞魏德深卻對“養賊”之舉不怎麼抵觸。
相反,在洞悉了事件真相後,他非但沒有像某些聰明人預料和期盼的那樣拍案而起。
卻是調整了部署,将臨近平恩各縣的郡兵都撤了回來。
于是,河北大地在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