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夫妻兩個深切地理解到了什麼叫做亂世。
非但貧者無法安身,富者也同樣朝夕不保。
爬上高位不足炫耀,因為随時可能會跌下深淵,粉身碎骨。
飛來橫财亦不足為喜,如果你沒有足夠的力量保住它,就像一個嬰兒抱着一塊金錠于匪窩中行走,轉眼便會将财富和性命一同丢掉。
他們在平恩駐紮的最大好處不是躲開了張金稱,而是信息不再像澤地中那樣閉塞。
程名振撒往臨近各郡的哨探時刻都将外界的信息送回軍營。
短短幾個月内,夫妻兩人知道外邊的天下已經又換了一番模樣。
某些有名有姓的綠林大豪已經掉了腦袋,其中很多人是在睡夢中被自家視作臂膀的兄弟砍成了肉醬。
而朝廷中的情況也沒好到哪去,手足相殘,翁婿相煎之舉比比皆是。
一切規則均被踐踏于腳下,一切傳統都被視作虛僞。
當高尚不再成為高尚,卑鄙和兇殘便被引以為榮,堂而皇之地出現于大庭廣衆面前。
由于昏君楊廣聽信謠傳,以為自己的江山将被李姓之人取代。
所以權臣宇文述便建議他拿李姓之中身居高位者開刀。
而當朝權位最重的李姓大臣,卻偏偏是與宇文述有着通家之好的大将軍李渾。
為了證明自己的忠心,宇文述立即派遣心腹誣告李渾謀反。
楊廣心領神會,旋即将李渾一家下獄,派遣最擅于逢迎自己的馬屁鬼,禦史大夫裴蘊主審此案。
可能是此案實在過于荒謬了,連禦史大夫裴蘊亦起了恻隐之心,查了一個多月,竟以查無實據向朝廷彙報。
正當楊廣騎虎難下之際,宇文述靈機一動,暗中找到自己的親侄女,嫁給李混之子李敏為妻的宇文娟,答應單獨赦免她和她兒子的罪責,要求她出面指正丈夫和公公。
為了保全兒子和自身,宇文娟在獄中招供。
楊廣便以此為證據,将李渾家滿門抄斬。
随後,為了把案子做實,宇文述命人毒死了自家侄女宇文娟。
人們心中不敬畏鬼神,也不相信因果。
他們甚至連自己的父母、兄弟亦不敢相信,唯一可以視作依仗的便是手中的刀。
而手中的刀是否足夠鋒利,卻需要血來驗證。
所以城頭日日換大旗。
殺了李渾之後,為了證明自己不是有意迫害李姓大臣。
四月份,楊廣委任李淵為河東道撫慰大使。
李淵上任後,發郡兵讨伐流賊。
龍門帥母端兒戰敗,僥幸逃脫,誰料撤退途中卻被麾下愛将周鵲兒刺殺。
周鵲兒帶着親信四十多人,提着母端兒的腦袋去向李淵投誠,被李淵的兒子李世民以“背主求榮”的罪名一并斬首。
人頭與母端兒的腦袋共同挂在了太原城的城牆上。
母端兒的屍骨未寒,城父縣小吏硃粲造反,自稱為迦樓羅王。
攜裹百姓參軍,有不從者,無論男女,都砍碎鹽漬充為軍糧。
人命猶如草芥。
土匪眼中如此,朝廷眼中亦如此。
為了應付紛紛揭竿而起的百姓,朝廷連續委派重臣到地方剿匪。
民部尚書樊子蓋英勇善戰,連續擊潰數支義軍,收複堡寨十餘座。
因為各堡寨的百姓無法證明他們自己是否曾經從賊,樊子蓋便連夜挖了個大坑,将收複之地的成年男女全部活埋,徹底滅絕了造反的“源頭”。
血流成河,屍橫遍野。
而無辜者的頭顱,卻往往會壘成為野心家向上爬的台階。
逃亡到瓦崗寨的李密聽聞樊子蓋亂殺無辜,立刻通過瓦崗大當家翟讓之手的發出檄文,号召天下英雄一道反抗,推翻大隋暴政,重建秩序。
被李密重金買通的江湖術士們也紛紛出面作證,“桃李子”歌謠中喻示取代楊廣的新皇帝,必然是李密。
在謠言和大義的雙重感召下,河南綠林同道紛紛向瓦崗寨聚攏。
短短一個月,居然聚集了近二十萬衆。
江湖豪傑人數雖然多,怎奈疏于訓練。
河南撫慰大使張須陀帶領麾下悍将李旭、秦叔寶、羅士信前去征讨,初次交手,便在陽武、原武等地将李密率領的河南道綠林聯軍打得丢盔卸甲。
十幾萬江湖豪傑被一萬多官軍追得雁不下蛋,落荒而逃,連褲帶斷了都顧不上管。
如果不是徐茂公出山接應的及時,七成以上的綠林好漢要死于亂軍當中。
外面的局勢紛亂如斯,平恩一代的安甯便愈發顯得可貴了。
為了維持住這短暫的安甯,程名振夫妻兩個可謂用盡了全身解數。
他們無法判斷官軍什麼時候會前來征剿,也無法判斷背後的巨鹿澤将來會向哪個方向發展。
他們能做的,僅僅是讓安甯的日子多一天算一天,為了這數萬信任自己的弟兄和百姓,也為了夫妻兩個自己。
然而世間之事,不如意者往往在十之八九。
剛剛開始收秋,潛伏在太行山一帶的哨探便冒險送回警訊,四當家王麻子走夜路過多終于遇上了鬼,在追殺一隊行商時冒犯了河東道本地豪強,于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