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善會當然不相信程名振會如其在戰書中所言,來日天明決戰,不會在夜間偷襲自己。
但在内心深處,他又非常渴望程名振會信守承諾。
以為夜戰向來不是郡兵的特長,而他上一次兵敗狐狸窪,也是因為連夜追趕敵軍,誤入程名振圈套的緣故。
“傳我的命令,今晚所有将士睡覺時都不準解甲。
随時準備迎戰。
”作為大軍統帥,他當然不能被敵将的一封書信給吓倒。
沉吟了片刻,低聲厲喝。
河郡将領強打起精神齊聲答應。
“鹿角範圍和密度加倍,巡夜人數加倍。
不當值的人抓緊時間休息,将養體力!”威嚴地向下掃了一圈,楊善會繼續補充。
“來日必是一場惡戰,老夫将與爾等竟其功與是役!同進同退,雖百死而不旋踵!”
“同進同退,雖百死而不旋踵!”将領們滿臉肅穆,誓言吼得愈響亮。
想以疲兵之計對付我,老夫偏不上當。
楊善會點點頭,心中暗自下了決定。
郡兵們手上還剩下一部分随身攜帶的物資,隻要将其全都布置下去,營地便可以在短時間内穩若磐石。
程名振于戰書中所言為真也好,為假也罷,總之任其有千條妙計,我自有一定之規。
無論如何不給他讨了便宜去便是。
這樣想着,吃罷了晚飯後的前半夜,楊善會睡得還算馬馬虎虎。
可是一更天剛過,他便被一陣低沉的号角聲從睡夢中喊了起來。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仿佛初次騰淵的蛟龍出的第一聲怒吼,雖然不甚響亮,但足以令百獸失聲。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瞬間的死寂之後,第二聲号角緊跟着響起,刺破人的耳朵和骨髓,令人的心髒随之抽緊。
“怎麼回事?”楊善會迅速地滾下氈塌,抓起枕邊橫刀。
以身作則,他睡覺時也沒有解甲,沒有脫掉戰靴。
如此笨重的裝備貼在身上,固然硌得人難以睡安穩。
卻極大地加快了人對夜襲的反應速度。
就在他沖出寝帳的同一時間,左右親衛,心腹武将,還有絕大部分文職幕僚都跑了出來,迅速向其身邊聚集,目光中充滿了迷惑和驚恐。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号角聲無止無休,一聲比一聲急,一聲比一聲響亮。
敵軍在行動,大張旗鼓地行動。
戰鬥即将開始,不講信譽的程名振果然來偷襲,虧了楊大人早有準備。
士卒們跑動着,慶幸着,慶幸着,跑動着,在低級軍官的調度下湧向營牆,彎弓搭箭,準備劫殺黑暗中來襲的背信。
令人詫異的是,敵軍卻遲遲沒有出現在羽箭的射程之内。
遠處火把搖曳,角聲凄厲,仿佛有無數惡鬼在暗夜裡邊張牙舞爪,卻出于畏懼始終不敢靠前。
是疑兵之計!”一名文職幕僚豎起耳朵聽了片刻,低聲向楊善會提醒。
“賊子就喜歡玩這一手。
當年他拖垮馮老将軍……”
後半句話犯了口彩,被大夥用一堆白眼逼回了肚子内。
一名有着數年行伍經驗的都尉側着耳朵聽了聽,迅速做出反駁,“不是疑兵之計。
角聲後好像真有厮殺聲。
賊人在内讧……”
這個想法更加一廂情願,所以收獲了更多的白眼。
大夥耐着性子,慢慢地聽着外邊的角聲,從角聲的間歇分析着風中傳來的蛛絲馬迹。
不知道是被都尉的話所影響的緣故,還是耳朵過于疲勞出現了錯覺,聽了一會兒,果然聽見了隐隐的喊殺聲和兵器碰撞聲。
楊善會自己也被外邊的嘈雜聲搞糊塗了。
如果程名振隻是為了吵得大夥睡不着覺,他沒必要把動靜弄得如此之大,如此逼真。
這樣的确收到了讓清河郡上下不得安枕的效果,可洺州軍将士耳朵裡聽到的聲音恐怕更大,更吓人,同樣不可能睡得着。
聯想到天亮後,将有兩支疲憊到極點的軍隊打着哈欠在晨曦下展開決戰,楊善會就有些哭笑不得。
那還打個什麼勁兒,恐怕用不到打出個結果,雙方的将士都已經沒力氣舉刀了。
憑着對敵将的了解,他不認為程名振會使出如此無聊的戰術,四下環顧了一圈,沉聲追問:“周校尉呢,老夫怎麼沒見到他?”
“周校尉聽見角聲,立刻趕到前營去了!”貼心的親衛知道楊善會希望聽取校尉周文的意見再做決斷,湊上前低聲回應。
善會滿意地點頭。
“畢竟是衛軍裡邊曆練過的,做事總是有條不紊。
”
一句誇獎的話還沒說完,周文已經快步跑了回來。
遠遠地沖着楊善會做了個揖,然後氣喘籲籲地報告:“大人,據屬下判斷,程賊正在與盧賊火并。
機不可失,如果我等現在從背後殺過去……”
“你可看清楚了?”楊善會快速打斷,幾乎沒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一直期待的鹬蚌相争,居然在決戰的前夜生了。
真是老天佑我!
“末将一直在營牆内觀察。
可以看到遠處的火光,并且能聽到厮殺聲和受傷的慘叫。
位置應該在程賊營地背後,絕非虛假!”周文抹了一把汗,臉色由于激動和興奮而漲得通紅。
這個時候在程名振背後捅上一刀,即便不能将其當場捅死,也能令其脫掉一層皮。
館陶周家上下幾十口的血海深仇,報複的機會近在咫尺。
楊善會輕輕點頭,手捋胡須。
周圍的将士全都安靜下來,舉目仰視,等待着主帥做出決斷。
遠處傳來的角聲愈低沉,起伏不定,仿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