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顯和即便拿下了清漳,也會在新趕來的生力軍手中栽一個更大的跟頭。
程賊不比王賊,他不僅僅是狡詐,出手比王賊更加狠辣。
一旦被他占據了先機的話,桑顯和很難再搬回局面。
“那又如何?”明知道楊甫分析得正确,桑顯和還是有點拉不下臉來推翻先前的決定。
“以将軍的手段,程賊最終難逃一死。
但弟兄們損失過重,恐怕也有違将軍的本意!”楊甫笑了笑,非常委婉地勸告。
這個台階給得非常及時,桑顯和舒舒服服地就走了下來。
點點頭,叫着楊甫的字說道:“子卿說得極是,桑某受教了。
但不攻此城,難道我等就坐視程、王兩賊再度合二為一麼?”
“那又如何?”楊甫聳聳肩,用桑顯和說過的話反問。
對啊。
即便程賊與王賊彙合在一起,又能翻出什麼大浪來呢?刹那間,桑顯和心中湧起一股莫名的驕傲。
洺州軍全部實力加起來也不過是萬把人,而他現在實力雖然受損,麾下能戰者尚有一萬六千出頭。
即便先做出一些退讓,又能如何呢?
“嗯,子卿說得對,看來我還是過于執着于一時勝負了!”桑顯和展顔而笑,同時向楊甫投去感激的一瞥。
他不是不明白自己先前之所以急于趕在程名振到達前拿下清漳,是因為過于忌憚對手的緣故。
然而迫于眼前局勢,他不得不在戰術上做一些重大調整。
楊甫的建議,既恰恰給他找到了合适的調整理由。
與此同時,對那些心存狐疑者,也能有個體面的交代。
梳理清楚了眼前局勢,桑顯和立刻傳令全軍後撤二十裡,到背靠漳水的廣平堡去暫做休整。
官軍這邊一撤,清漳城頭立刻歡聲雷動。
所有喽啰們都明白,大夥這回真的是絕處逢生了。
距離跟程名振約定的彙合日期隻剩下幾個時辰,而程教頭向來沒出言必踐,從沒有過用大話忽悠屬下去送死的記錄。
“還是小心些,當心桑顯和學着使詐!”杜疤瘌越老越謹慎,指點着遠去的煙塵對大夥提議。
“是啊,可别毀了您女兒女婿的家業!”張豬皮跟杜疤瘌原本就混得很熟,沒大沒小地調笑。
在他印象中,杜疤瘌可從沒主動援救過任何江湖同行。
這回突然轉了性,拼死前來救助清漳,不是為了護住女兒跟女婿的地盤又是為了那般?
“我是怕你這小兔崽子死得太早,留下一堆孤兒寡婦讓我幫忙照顧!”杜疤瘌“惡狠狠”地橫了他一眼,撇着嘴道。
“疤瘌叔,那還不得把你吃出了聲!”另外一名校尉正好經過,扭過頭來替張豬皮助陣。
“沒事,沒事。
疤瘌叔才不會在乎那點吃喝呢?他會一筆筆記下來,然後年底時找鵑子姐報賬!”孟大鵬走上前,接茬調侃
杜疤瘌的吝啬與他的膽小一樣是出了名的。
衆人聞言,無不哈哈大笑。
笑過後,卻又強打起精神,拖着疲憊的身體去視察各自的防區,以免桑顯和真的像杜疤瘌所說那樣,冷不丁殺個回馬槍。
“你們這些小兔崽子,一點兒也不知道尊老敬賢!”杜疤瘌不依不饒追上去,沖着每個人的背影虛踢,“老子現在年紀大了,不跟你們一般見識。
倒退三年五載,哼哼……”
倒退三年五載,他的日子可不像現在這般順心。
又要保全自己的實力,以免被其他幾個寨主吞并。
又要控制自己的鋒芒,避免引起張金稱的猜忌。
直到女婿進了巨鹿澤後,日子才一天比一天輕松起來。
如果不是桑顯和突然率領大軍殺到家門口,杜疤瘌幾乎都忘了自己還是個綠林頭領。
他早已把自己當成了一個富家翁,平素幫晚輩管管帳本,偶爾伸手收拾一下院子,日子過得輕松惬意。
唯一美中不足之處是不能逗逗親外孫,按說鵑子和小九成親也不少日子了,卻至今沒見任何結果……
不是當初老子殺孽過重吧?但那跟小九有什麼關系,他可是姓程啊!一想到杜鵑和程名振二人的子嗣問題,老當家杜疤瘌就很是惶恐。
他不确定擡頭三尺之處到底有沒有神明,但脾氣卻越來越溫和,對人也越來越親厚。
正發着呆,王二毛帶領雄闊海、伍天錫兩個也走上了城頭。
看見杜疤瘌兩眼無神,以為老人家累壞了,上前扶住他的胳膊,低聲勸道:“您老先下去睡一會兒吧,這裡有我們盯着就行。
最遲明天中午,小九哥肯定能趕到!”
“嗯,嗯!”杜疤瘌心不在焉地答應。
很快又緩過神,盯着眼睛詢問:“你剛才說啥,他不是該明天一早到麼?”
“路上設伏收拾了魏德深,所以可能會耽擱幾個時辰!”王二毛點點頭,将最新獲得的情報向老人通禀。
“嗷!”杜疤瘌輕輕點頭。
“赢了?”
“赢了,大獲全勝!”
“那就好,那就好。
這下就可以全力對付桑顯和了。
打敗了他,估計以後就能過安穩日子了!”杜疤瘌很高興,花白的胡子上下亂顫。
越是經曆過戰亂的人,越渴望安甯。
特别是在他親眼看着平恩、清漳和洺水一點點恢複生機的,如果有可能的話,此間的一草一木杜疤瘌都不希望有外人來破壞。
“嗯!”王二毛笑着點頭,扶着老人慢慢走下馬道。
安穩日子,有可能麼?打敗了桑顯和,還會有李顯和,王顯和。
而更遠的地方,還有瓦崗軍,窦家軍,高家軍,誰不想将繁榮富足的平恩三縣納入囊中?這刀頭打滾的日子,誰能說清楚什麼時候才是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