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我今天有客人。
等收了秋,你不請我,我也會上門要賬。
”程名振拍了拍老漢,笑着解釋。
劉老漢無奈,隻好叫住自家的二孫子,命其去催熱茶。
少年人怏怏地跳下坐騎,沖程名振做了揖,快步去了。
單看穿着,他的家境比田間忙碌的流民隻是稍好了些,未必有多寬裕。
但是,他願意将自家能拿出的最好東西來招待程名振。
因為數年前,正是程名振路過劉家屯時接濟得一批糧食,才使得逃難而來的千餘百姓活了下來。
之後,洺州營不斷發布屯田、養民、修道路、通溝渠等善政,才使得劉家屯的日子越過越興旺,俨然成了平恩一帶最富裕,最有威信的村落。
最近幾年,周圍陸續修建的若幹屯田點,規模、制度幾乎都是模仿劉家屯。
裡正、亭長也有很多是官府從劉家屯提拔。
他爺爺劉老根兒,就是那個跟程名振親親熱熱唠了這麼長時間的老漢,都七十三歲了居然還過了一把官兒瘾,出任了新屯田點的裡正,讓老劉家祖孫三代臉上都透着光彩。
片刻後,窦紅線、杜鵑和護衛們陸續趕到,在伍天錫的指引下把坐騎拴在路邊的樹幹上,然後一道進入劉裡正家喝茶。
小小的屋子哪裡容得下這麼多人,一時間,整個院子内人聲鼎沸,把全屯子的目光都給吸引了過來。
知道窦紅線身份尊貴,劉老漢有心為程名振争氣,偷偷地用盡各種手段,或挪或借,把整個屯子所有人家的都給調動了起來。
從裝茶點的盤盞,坐人的胡凳,一直到喝水的茶杯,給人吃的點心,無一不是挑最拿得出手的,撿最精細的往上端。
在鐘鳴鼎食之家眼裡,也許看起來還顯粗陋,但對于這個時代大多數百姓而言,卻是難得的富足了。
窦紅線不明就裡,還以為平恩一帶的普通百姓生活就是如此。
自己覺得非常有面子,親手拿了一個青蒿和着栗子面蒸的點心,用黃葛雕成的盤子端着,遞到羅成面前,“你嘗嘗這個,保證是你沒吃過的。
在這個節氣,吃着最為爽口!”
羅成自小錦衣玉食,還真沒見過普通人家的菜饽饽。
老遠聞者一股子誘人的清香,忍不住食指大動。
微笑着道了聲謝,掰下一小塊兒綠色點心,慢慢放在嘴裡。
一入口,栗子面的苦澀和青蒿的幽香立刻騰起來,交織着竄入喉嚨。
那滋味,比這幾個月來喝過的所有湯藥還濃烈。
害得幽州少帥想咳咳不出,想吐又不敢吐,張大鼻孔拼命喘粗氣。
程名振經曆過富貴到貧寒的驟變,心裡猜到羅成吃不慣野菜點心的味道,笑着舉起茶盞,低聲建議,“喝些茶吧,棗花泡的,難得的清甜!”
羅成聞言,趕緊用茶水來潤嗓子。
足足連灌了兩大碗茶水,才勉強用棗花的甜味兒将栗子面兒的苦澀壓了下去。
偷眼觀看窦紅線和衆人,卻發現從窦紅線、杜鵑到底下的随從,幾乎人手一塊兒綠色點心,吃得津津有味兒。
奇了怪了。
羅成心中暗道。
别人吃得,自己當然也該吃得。
帶着幾分賭氣的意味,他又掰小小的一塊菜饽饽,慢慢放進嘴裡。
這回有了準備,苦澀的味道沒有立刻刺激得嗓子發癢,但是也不好受,如同一把硬刷子般沿着牙龈和兩腮遊蕩。
不過忍住了最初的苦澀之後,青蒿的香氣就慢慢占據了上風,帶着點春天的綿軟,讓人的呼吸不知不覺間就慢慢輕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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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不得當年陶淵明甯願東籬采菊,也不願意走出深山!”又喝了口茶水潤嗓子,羅成笑着向此間主人緻謝,“此茶,此點心,吃起來都有出塵之意。
多品上幾塊,恐怕誰都會忘情于天地之間了!”
“公子說得啥,小老兒不懂!”劉老漢正端着一盤子去年曬幹的柿餅子入内,被羅成的話說得暈暈乎乎,眨巴着眼睛追問。
“羅公子說你的點心不錯!”為了避免羅成尴尬,程名振迅速解釋。
“公子喜歡,就多吃些。
我家還有不少呢!”劉老漢是個實在人,放下盤子,站在羅成身前直搓手。
看到他那幅熱切的模樣,羅成本能地去掏腰間錦囊。
手裡落了個空,這才意識到自己現在正在落難中,根本沒錢來打賞對方。
劉老漢被他的動作吓了一跳,趕緊後退着擺手,“别,别别,别别别,不是什麼值錢玩意兒。
要是太平年景,這東西也就能拿來喂豬。
眼下沒辦法,公子,公子……”
羅成聽得先是一愣,随後臉色愈發紅潤。
不是懊惱劉老漢拿喂豬的東西給自己吃,而是羞愧自己無用,離開了父親的庇護居然連最簡單的食物價格都支付不起。
“老劉啊,敢情你就請我們大夥吃豬食啊!”正尴尬間,伍天錫突然笑着插了一句。
衆人聞聽,登時爆發出一陣哄堂大笑。
“劉老摳,你舍不得就直說麼,不帶這般埋汰人的!”
“不是,我不是哪個意思。
”劉老漢自知說錯了話,沖着大夥連連作揖。
“小老兒怎麼敢?小老兒,小老兒不沖别人,就是沖着程大人……”
“行了,他們逗你玩呢!”程名振笑着攙扶住他。
“我當年在褲裆巷住的時候,這東西還不是天天能吃得到呢。
待會兒你派人套車,到縣城裡找管倉庫的主簿再領兩千斤麥子回來。
春天體力活重,别讓大夥吃得太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