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道:“老窦那邊恐怕有麻煩了!他習慣就糧于敵,軍中平時隻攜帶三天的糧草。
”
“三天的時間不夠麼?況且博陵各地這樣富庶,把老窦逼急了,随便找個屯子,也能征集到不少糧食吧!”伍天錫眉頭緊鎖,用一種試探的語氣問道。
雖然對窦建德沒多少忠心,但作為窦家軍的外圍将領,他依舊不希望自家隊伍吃敗仗。
覆巢之下難有完卵,一旦窦家軍戰敗,洺州營很難獨自得到保全。
“問題就出在這兒。
博陵各地富庶,百姓手中有不少糧食!”程名振迅速接過伍天錫的話頭,低聲解釋。
“大夥都見到了,沿途的各地開始屯田的時間比咱們還長,富庶程度根本不是咱們那邊可比的。
老窦也一定有這種印象,所以才放心大膽地向前突進。
可他卻忘了,沿途的村莊堡寨之所以有餘糧,是博陵軍沒有将糧食收走,也沒逼迫百姓們一道逃命。
而易縣那邊,王大哥已經攻了大半個月城,周圍的百姓即便當初沒來得及逃難,現在想必也早跑沒影了!”
“嘶!”聽完程名振的話,衆人倒吸一口冷氣。
為了盡可能地争取民心,窦家軍沿途對百姓秋毫無犯。
而博陵軍仿佛也預料到了這一點,撤退時根本沒有将百姓挾持在一起。
可這一切都發生于交戰之初,到了現在,戰鬥已經進入最後階段,涉及到當事雙方的生死存亡。
一切能打擊敵人的辦法都是好辦法,根本沒時間再計較道義。
如今,窦建德的十幾萬大軍,對外号稱二十萬,浩浩蕩蕩開到易縣城下。
隻要取下此城,博陵六郡就已經十去**。
事關生死,李仲堅不可能再大步後退。
如果大夥所料不錯的話,恐怕易縣城外,就是李仲堅事先準備抗擊窦建德的主戰場。
而在主戰場上采取的手段,必将無所不用其極。
站在博陵軍角度上看,既然敵衆我寡,打擊窦建德最有效方法,就是斷其糧草供給。
誠然,到了關鍵時刻,窦建德可以撕下臉皮來“就糧于敵”。
身經百戰的博陵軍不會想不到這一點。
所以,如果不出大夥所料的話,此刻的易縣城周邊百裡,窦家軍根本不可能再找到一粒糧食。
半個月内,窦家軍的所有糧草補給,都必須指望着洺州營押運的這一批。
而隻要三日之内,洺州營無法将糧車趕到易縣城下,窦家軍的将士們就要餓肚子。
手裡有糧,心中才能不慌。
甚至用不了三日,隻要兩天之内糧草不到,吃幹糧喝冷水的窦家軍将士必然士氣大潰。
根本不可能再有心思去攻城。
而在易縣城下拖得越久,形勢對窦家軍而言就越危險。
堅城難下,糧草遲遲不至,敵人的援軍随時都可能出現,甚至自己的後路都很難得到保證。
這樣的事态,窦家軍甭說繼續橫掃河北,能夠全身而退,已是奢望!
“奶奶的,老子跟他們拼了!”想到十幾萬大軍争相逃難的慘狀,雄闊海立刻坐不住了,跳将起來,拎着刀就準備出陣玩命。
伍天錫上前一步,雙手緊緊抱住了他的腰,“老雄,沉住氣,别亂了軍心。
教頭在這呢?未必沒有辦法?”
雄闊海掙紮了兩下沒能掙脫,隻好紅着眼睛坐了下來。
衆将士個個都臉色煞白,眼巴巴地等着程名振拿主意。
記憶當中,教頭總是能在關鍵時刻想出奇招。
教頭從沒辜負過大夥的信任。
上次沒有,這次想必也沒有。
程名振被衆人目光的期盼壓得幾乎喘不過氣來。
搜腸刮肚好一會兒,才用呻吟般的聲音說道:“剛才的話都是我的推測,未必做得了準。
咱們就這點兒人,今夜無論如何不能動。
一動,必給敵人可乘之機。
如今之計,隻能以不變應萬變。
堅持一夜,等待援軍。
如果援軍明天能及時趕到,人數也足夠多的話,未必不能扭轉殘局!”
話雖這麼說,可誰也不知道明天形勢又會向哪個方向演變。
為了不影響軍心,大夥又商量了幾句守夜、布防的細節,然後便各自分散開,躺在糧車上休息。
第一次讓大夥失望,程名振翻來覆去無法合眼。
秋風裹着夜露穿透皮甲,讓他渾身上下都涼飕飕的,從牙齒一直涼到骨髓裡。
附近的士卒顯然也沒能入睡,壓低了聲音,竊竊私語。
偶爾有身體瘦弱者熬不動夜寒,“咯咯咯咯”,“咯咯咯咯”,牙齒像剁肉餡般響個不停。
“他奶奶的!”程名振披着毯子坐起,擡頭張望遠處的敵營。
不愧為名滿天下的博陵精銳,即便在野外草草搭建的營寨,也整整齊齊非常有章法。
高高豎起的旗杆上,有燈籠不停地亮亮滅滅,就像野狼看向獵物的眼睛。
他們已經盯住了,已經豎起耳朵,已經伏下身體,隻等着最後的一次撲殺。
沒來由的,程名振就感覺到有些畏懼。
這可是他身上從沒出現過的情況。
再此之前,他領兵應對過大隋官軍,綠林豪傑。
多次在死亡邊緣上打滾。
但沒有一次,心裡像今天這般不安甯。
對方的策略很簡單,簡單到他仔細琢磨一會兒就能琢磨出全部來龍去脈。
對方的兵力很單薄,單薄到他隻要不顧軍糧,絕對可上前一較輸赢。
但簡簡單單一條卡斷糧道的計策,稀稀落落千十号人,卻讓行伍多年的他束手無策。
非但是他束手無策,恐怕今夜,整個窦家軍上下都沒人能平安入睡。
就為了這區區一千人,就為了這簡簡單單一條妙計。
不,那不算妙計,甚至連詭計都算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