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這其中的差别,卻不太清楚。
以程某淺見,所謂亂世,就是想做好人而不得的時代。
而大多數人不做惡也能活得下去的時代,就算得上太平盛世了!”
“好一個‘想做好人而不得的時代’,程将軍此言,真是高明至極!”裴寂先是一皺眉,然後撫掌大笑。
“大多數人不作惡也能活,便為盛世。
想做好人而不得,就是亂世。
來,為此言,咱們以茶當酒,喝他一大盞!”
說罷,舉着手中茶碗,一飲而盡。
程名振笑着陪了一盞,然後低聲說道:“不過是晚輩自己的一點點感悟而已。
讓玄真公見笑了!”
“非也,非也!”裴寂輕輕搖頭。
“老夫雖然身為大唐國的重臣,卻沒什麼遠見卓識。
平素兢兢以求,不過是早點結束亂世,重建太平。
将軍今日之言,讓老夫感觸頗深!”
無論這話是真的發自肺腑,還是曲意逢迎,裡邊包含的欣賞之意,在場中所有人都感覺到了。
幾個巨鹿澤中的老人再度打量裴寂,心中對此人好感頓生。
暗地裡不由自主想道:“如果姓裴的肯拿出些誠意來,歸降大唐也算個不錯的結局。
畢竟從眼前來看,大唐是最有希望一統天下的。
孩子們跟對了人,說不定将來還能搏個高官厚祿!”
裴寂卻沒有把握住機會趁熱打鐵,而是拉着跟程名振縱論天下大事,指點江山。
把前朝積弊和眼下局勢你一句,我一句幾乎扯了個遍,然後又放下茶盞,笑着問道:“自古以來,大亂之後,人心必然思安。
程将軍,不知道你日後有什麼打算呢?可否說給老夫聽聽?”
聞聽此言,剛才還在暗中贊賞裴寂的人們立刻把眼珠子都瞪了起來。
有這麼當說客的麼?居然連個彎子都不會繞!咱洺州營日子過得再差,總也得拿捏拿捏身份吧?
“嗯!”程名振開始沉吟不語。
他不知道該如何回應裴寂的話,眼下,洺州營的處境幾乎可以用“山窮水盡”四個字拉形容。
非但在戰場上接連敗于窦建德之手,多年來積聚的民心,也在一點點地流失。
百姓們已經過厭煩了動蕩的日子,隻要能安心種地,對于誰于自己頭上發号施令并不太在乎。
因此,洺州營與窦家軍之争,并沒得到民間多少幫助。
相反,那些已經在平恩各地有了自己田産的百姓們,更願意看到戰鬥早點結束。
如果能讓他們在平恩各地戰火不斷和程名振等人被窦建德砍下腦袋二者之間選擇,他們也許更願意選擇後者。
非但百姓們不支持大夥向窦建德讨還公道,洺州營裡底層士卒當中,也有很大一部分人對前途深感絕望。
仇恨可以讓少數幾個核心人物卧薪嘗膽,卻不能成為凝聚一支隊伍的動力。
退入巨鹿澤後的這幾個月間,已經陸續有數十名士卒偷偷逃走。
雖然大部分開小差的家夥都被王二毛抓回來砍了腦袋,但天長日久,洺州營将不戰自潰,已經是個無法逃避的事實。
此外,還有糧草供應問題。
器械支持問題。
資金來源問題。
失去了平恩、洺水等地後,一項項都成了無源之水。
如果洺州營真的如在王德仁面前表現出來的那般強悍,那般富足的話,大夥早把窦建德趕回漳水東岸去了,還能由着他在大夥辛苦開辟起來的基業上随意折騰?
但這些内部面臨的困境,卻不能在面上表現出來,跟不本能對裴寂坦言相告。
無論是上次可以向王德仁展示不曾有過的實力,還是這回故意跟裴寂保持距離。
都是為了把握住談判的主動權而已。
此外,經曆過上次歸降窦家軍的教訓,程名振不敢輕易再相信他人。
誠如裴寂所言,亂世即将結束。
而這個時候一旦選擇錯了,那意味着很多弟兄會跟着自己一道身敗名裂。
“怎麼,難道程将軍有自立之意麼?那也不錯,在河北局勢未定之前,我大唐願意盡可能給予支持!”見程名振遲遲不肯回答自己的問話,裴寂笑了笑,繼續問道。
“河北這片天地,稱王的人已經夠多了。
不需要再多我一個?”對于這句疑問,程名振很快就給出了答案。
歎了口氣,他繼續補充道:“程某雖然不才,卻沒狂妄到連自己幾斤幾兩都不清楚的地步!”
“呵呵,事實上,人最難看清楚的,就是自己!”裴寂放下茶盞,沖着程名振淡然一笑。
“程将軍能不勉強自己做沒把握的事,已經比一般人高出甚多!”
“老前輩過獎了。
晚輩當年造反,也隻不過為了尋條活路而已!”程名振苦笑着輕輕搖頭。
不想自立為王,一是沒那個本錢,另外一個原因是不想讓别人看自己的笑話。
河北這片大地上,五年來被人割了腦袋的草頭王不下十個。
笑話在一旁看看就夠了,沒必要非親自去做那個笑料。
“現在呢,現在程将軍所求為何?”裴寂知道程名振的心已經亂了,悄悄用言語帶着對方往自己期待的方向走。
“現在,也許還是尋條活路罷了!”程名振站起身,茫然地舉頭四望。
在衆位弟兄的眼睛中,他分明看到了幾分期待。
大夥都在等着他,等着他拿主意,等着他給大夥找一條出路。
這份期待是如此的沉重,壓得他幾乎直不過腰,傳不過氣。
即便做夢時也要弓着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