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家堡子,是一個小村,位于安東的西北,有十幾華裡路程。
堡子不大,隻有五六十戶人家,二百多口人,世代以種田為生。
一條泛着黑色的土路,從堡子的東邊穿過,兩三米寬的樣子,南北走向。
馬車和牛車經年累月的行走,軋出深深的車轍。
路的兩邊,是半人高的茅草,一叢叢一簇簇,盤根錯節,一歲一枯榮。
春夏季節,到處是一片蔥茏,是那種烏青的深綠色,高的地方,甚至可以沒過人的頭部,在微風的吹拂下,就像是綠色的波濤,起起伏伏。
到了秋天,蕭瑟的北風吹來,那茅草,就會長出灰白色的草穗,每一根主莖上都有,滿眼都是飛揚着的小尾巴。
細微的種子成熟以後,輕靈無重,随風飄灑,就像是紛揚的白絮。
而到了冬天,茅草開始逐漸的枯黃,等到一場如期而至的大雪降臨,那茅草就會被壓伏下去,泯滅在深深的積雪之下。
隻有深藏在土壤下仍舊發達倔強的根莖,還在默默孕育着新芽,以等待來年重新的萌出。
土路的東北邊,是一片綿延的丘陵,花崗岩質地,是長白山的餘脈。
那丘陵,怪石嶙峋,森林繁茂,流水潺潺,廣闊無垠,一眼望不到邊。
山的上面,長滿了白色的桦樹,冷峻傘形的松樹和柏樹,還有稀落的柞樹、槐樹和榆樹。
周邊的土地肥沃極了,冒着怡人的黑色油光,要是插上一塊三角形的木闆,保不準明年就會長成可以居住的馬架子。
堡子裡百姓的生活,平淡而甯靜,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基本自給自足,已經上百年了。
他們都是本分的農民,大多是本地人,還有一部分是從山東和河南來的。
是過去災荒年景,為了活命,從本土闖關東過來的,有一些則是後來從山東、河南投奔而來的親戚。
原先是莊客,由于勤懇和不啬力氣,為了生存,在山間、草地和荒坡,開墾出一塊塊屬于自己的土地,春種秋收,紮根下來,并因此逐漸融入了當地社會。
土路的東邊,靠近山腳的地方,住着七八戶人家,與堡子西邊連片規整的房屋,形成明顯的對比。
這些屋子不但小,而且矮,顯現着簡陋,建築質量也有明顯的差别。
他們的院子都不大,是土房,有的兩三間,有的三四間。
紮起的院牆,有着稀疏的籬笆,一些長短不一的樹枝,胡亂地插在地上,圍成自己的院落,甚至連偶然竄來覓食的野豬也能鑽進去。
他們都是二三十年來投奔本地親戚的新戶。
七八戶人家中,有一處靠近大路的小院,院子的主人隻有爺兒倆,父親叫張繼福,山東來的。
為了紀念曾經的山東故鄉,張繼福給自己的兒子起的名字就叫張山東。
他是一位特别樸實厚道的人,四十多歲的樣子,中等身材,國字臉,精血充足的大辮子,烏黑烏黑的,老粗,歪歪扭扭地耷拉在腦後。
可能是長時間沒有剃須,胡子拉碴的。
長年累月的勞作和煎熬,粗手大腳,深深的皺紋刻在滿是灰土的臉上。
因為長久沒有刮除前腦殼的毛發,爆長的短發,刺啦啦地生着。
人生的凄苦和生活的不順利,讓張繼福早年就死了媳婦,是難産死的。
他隻能孤身一人,含辛茹苦,艱難地把三歲的兒子養大。
他的兒子張山東,今年已經二十一歲,是光緒九年生的,已經長成了大小夥子,隻是還沒有娶親。
雖然堡子裡的鄉親并不欺生,但他們畢竟是外來戶,家底薄,土地也少。
再說,堡子裡的人口也不多,說個年紀般配門戶相當的閨女不容易。
老張早就想過這件事,已經給兒子看上了村西老李家十九歲的大閨女,叫英子。
前些日子,已經托媒人去說了。
老李家好像對兒子也算滿意。
等到定下來,過了春,天氣暖和了,就過禮,然後就修繕房子,秋天就可以讓他們成親,來年就能生個大胖小子。
這是一處簡易的院子,典型的東北民居樣式,坐北朝南,土坯房。
三間正房,兩間廂房,用黑土和茅草混合着泥水建成,房頂也是茅草的。
房子的前臉,有着方型的窗戶,細格子的窗棂,去年糊的高麗窗紙,已經發黃。
東廂房是個廚房,有一個大鍋台,還放了一些生活用的家什,水缸,酸菜缸,靠牆角擺着一堆秋天劈好的木柴。
廂房的旁邊,是茅房和豬圈。
大門前是一條纖細的小道,窄窄的,鄰居的七八處院子,就交錯建築在小道的前後左右。
還有幾天就要過年了,年豬還沒有殺。
因為心裡有事,張繼福一覺醒來,天還沒有亮呢。
窗外白蒙蒙的,雪仍在下着。
炕已經有些涼了,大冬天的,冷,他想再續些柴火。
屋子裡黑乎乎的,老張在炕桌上摸索着,尋找着洋火,找到後,擦了一下,點着了炕桌上一盞陶制的油燈,屋子裡便昏然地亮起來。
他披上那件髒兮兮的老羊皮襖,蹬上厚實的老棉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