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出奇顯怪的夜晚。
那天是七月初一,一個漆黑漆黑的無月之夜。
沒有月亮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嚴嚴實實将村子包裹起來的燠熱,是趁着燠熱瘋狂作案的蚊子跳蚤。
這樣的夜怎麼熬呢?我隻好像前些個夜晚一樣,去村
外麥場上“攀夜”。
“攀夜”,是我們那個地方的人在夏天常說的一個詞兒。
意思是那夜就像崎岖難行的山路,要一點一點地攀,一段一段地攀,不知要出多少汗,丢多少血,脫多少皮,失多少眠,才能終于爬到一段
有日光照耀的白天。
我們村男人們“攀夜”一般都到麥場上。
鋪下滿是汗馊味的蓑衣,脫光又臊又臭的褲乍子,然後或坐或躺。
我們那時都沒有褲頭可穿,終日隻穿一件叫作褲乍子的短褲,所以将褲乍子除去,每個人
的身體都呈現出三段式:上截黑,下截黑,中間卻有一段白——那是褲乍子抵擋了盛夏陽光所取得的成果。
而這段白也不純粹,一些愛搗蛋的人會相互打量着說:“操,怪好的一條白褲乍子,當中怎麼
補了塊黑補丁!”如果是無月之夜,麥場裡是看不到人的,人們模模糊糊隻見到這種有缺陷的白褲乍子或靜或動。
當然,也有一些白褲乍子不帶補丁,那是一些沒有長大的兒貓蛋子。
“攀夜”,是十分艱苦的。
如果有風還好一些,蚊子們被刮得飛不起來,人們躺在蓑衣上,任山風吹得渾身毛動,不知不覺就進入了夢鄉。
一氣睡到天色微明,這才将褲乍子穿上,将蓑衣夾在腋下
,蹀蹀躞躞回到家中。
如果是無風或微風之夜,那人們就遭老罪了,兩隻手噼噼啪啪地忙個不停,也抵擋不住蚊子的四面進攻。
聰明一些的人用棉單從頭到尾将自己蓋起,而蚊子隔着布照叮照咬,讓人
白白捂出一身臭汗。
這麼打打罵罵,終于折騰得困乏了,實在需要睡過去了,索性學如來佛以身飼虎的故事,對蚊子大發慈悲,讓它們吃飽喝足,快快飛回草叢安歇。
即将這樣,男人們也不願在自己的家裡睡。
我們池家莊子的房屋沿襲古制,怕讓人偷看去私密,沒有一家敢開後窗,所以在酷暑中就不折不扣地變成了蒸籠。
這蒸籠是留給女人的。
她們雖然在晚飯
後可以到家門口涼快一會兒,可以将領口松開一個或兩個扣子,年老的人甚至還可以裸着上身躺在蓑衣上,但一到夜深她們必須回到屋裡去睡。
她們關了院門,閉了門窗,即使将那麥桔扇或芭蕉扇搖出
蜂翅一般的頻率,可身上的汗還嘩嘩地流,毛孔還啪啪地炸,痱子還大片大片地成熟。
好容易攀到黎明時分,屋裡的熱量減輕一些了,可以迷糊一會兒了,可是男人們卻從麥場上回來了。
這些三條腿的
貨,不是在院裡忙忙亂亂鼓搗出動靜,就是撲到床上再把她們榨出一身汗水,反正讓她們無法安睡。
所以說,攀上幾十個夏夜,除了氣血旺盛的姑娘,池家莊子的女人一個個都是面黃肌瘦,蔫兒巴唧。
再接着說那個出奇顯怪的夜晚。
那天晚上我到了麥場上,那兒已經橫七豎八躺滿了老老少少的男人。
我沒有到他們中間去,而是遠離大夥,躺到了麥場的一角。
放在五年以前,我是絕對不敢這麼做的,因為我怕山上的狼下來,悄
悄地遊蕩到這裡咬斷我的喉嚨或我的男根。
雖然這兩幾年山上的樹少了,但狼還是有的,至今還能在半夜裡偶然聽見它們從山裡發出的嗥叫。
但我現在卻完全戰勝了這種畏懼。
靠什麼呢,靠的是愛情的
力量。
我想獨處一隅,安安靜靜地思念一個人。
那人叫池明霞,和我同歲,都是二十一,我們正在偷偷戀愛。
記得上中學的時候,有的同學搞對象,整天神魂颠倒神經兮兮,我在旁邊看了還暗暗發笑。
沒想到輪到自己搞了,這事兒還真是把人折
騰得不輕。
也不知怎麼搞的,反正是走着坐着,睡着醒着,忙着閑着,飽着餓着,眼前都晃動着她的影子。
她露着小白牙向你一笑。
她眨着小毛毛眼向你一瞥。
她那小辮兒一甩。
她那小腰兒一扭……美
姿嬌态,纖形麗影,無時無刻不向你重現着,生動着。
有時候甚至不用這些影像出現,隻要在心裡喚一聲“池明霞”,那根心系子就會忽悠一下,仿佛要突然斷開,讓心飄飄悠悠墜入一口深不見底的蜜
池。
夜晚的思念更是難以形容。
我隻要眼前晃起池明霞的影子,回想起和池明霞之間為數不多的密切接觸,那我的身體就不可救藥了。
熱灼,亢奮,昂揚,久久久久。
經常是衆人拍擊蚊子的聲音漸漸寂
寥了,或粗或細的鼾聲此起彼伏了,麥場邊樹葉子上的露水叭達叭達往下滴了,我還在那裡暗暗燃燒着自己。
我知道這樣不好,我知道我老是這樣不睡,明天就沒有足夠的體力與精力去生産隊裡幹活兒
。
在這種時候,我隻好去做一件羞于告人的事情,讓那股對于池明霞的思念噴湧而出。
否則,我是難以入睡的。
那天晚上我便做了。
本來想,酣暢淋漓的痛快之後肯定是酣暢淋漓的睡眠。
然而沒有想到的是,盡管那條孽根已經疲軟,但我的大腦、我的神經卻依然興奮着,讓我耿耿難眠,過了一兩個鐘頭還是沒有睡着。
這時我已
經完全沒有了情欲,而沒有了情欲的失眠在我是十分罕見的。
近幾年我記得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