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裡,我也把水平尺做好了。
我做的尺子有一米多長,中間鑲嵌了一小瓶注射藥水。
藥水裡是有一些空氣的,如果尺子放在地上呈水平狀态,那麼這氣泡就會處在最中間的刻度上。
如果稍稍傾
斜,它就會跑到一端,十分靈敏。
我身為一天多掙兩個工分的地震宣傳員,當然要把這一成果拿到大隊部演示。
我将水平尺放在地上,對池長耐說:“我經過兩天的觀察,咱們這兒的地面是穩定的,沒有發生傾斜。
”
池長耐點點頭說:“那就好,那就好。
”
他盯着水平尺看了一會兒,想不到的是他臉色越來越憂戚,最後竟汪然出涕。
我吓壞了,急忙問:“書記你怎麼啦?是不是我有了什麼錯誤?”
池長耐擦擦眼淚說:“不光你有錯誤,我更有錯誤,咱們池家莊子的貧下中農都有錯誤!”
這話更讓我摸不着頭腦,就小心翼翼地問:“咱們犯啥錯誤啦?”
池長耐說:“咱們對地震已經采取了安全措施,就沒想想北京的毛主席是不是安全!北京離唐山那麼近,老人家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咱們全國人民可怎麼辦呢?”
我聽了這話直想笑:這個池長耐,真是操心操過了頭。
我忍住笑,說:“毛主席的防震問題,中央一定早就解決了,用不着咱來操心。
”
沒想到,池長耐立即指着我的鼻子說:“你胡說八道!毛主席的安全,國家的安全,咱們每一個貧下中農都應該操心!即使中央安排好了,咱們也應該盡一份心意!”
我問:“那你說怎麼盡?”
池長耐想了想說:“毛主席一定也得建防震棚,咱們送一塊墼塊去吧。
全國這麼多村,一村送一塊就用不了。
”
墼塊就是土坯。
用水将土和成泥,在長方形的木框裡一個個砸出來,在太陽下曬幹,用來支炕、砌牆,是我們農村常用的建築材料。
如果建防震棚,像我在公社大院裡見到的那樣,先用它壘出一道
矮牆,上面再用些更輕的材料,這是比較好的做法。
讓我吃驚的是,池長耐竟然打算要給北京的毛主席送墼塊!
但他想到做到,真地要實施了。
這天上午是個大晴天,他下通知讓全體貧下中農都不要下地,都到大隊部開會去。
到了那裡人們看到,在院子中央有一堆細土,旁邊還有鐵鍁和墼塊模子。
有人說:
這是誰家要在這裡托墼塊?
看看人到齊了,池長耐便開始講話了,講話的内容是憶苦思甜。
他經常在全體貧下中農大會或全體社員大會上憶苦思甜,每次的内容大同小異。
無非是說沒有毛主席,就沒有他的今天,他一個窮光
蛋不會翻身做主人,不會夏有單冬有棉,不會每年過年都能吃上餃子,不會住上“四不露毛”的好屋,兒子更不會成了大學生。
他今天講的又是這些。
他自己講了一通,又讓幾個苦大仇深的貧雇農也講。
反正大家越講越覺得毛主席親,越講越覺得共産黨好,一個個鼻子都唏溜唏溜的。
看見憶苦思甜到了火候,池長耐便把會議的主題挑明了:翻身不忘共産黨,幸福不忘毛主席。
現在地震這麼緊,咱們貧下中農更應該把毛主席的安全放在心上。
咱們都住上防震棚了,但不能讓毛主
席住不上防震棚。
即使他已經住上了,也應該表達出咱們的一份心意。
什麼心意呢?就用咱們的血和成泥,托一個墼塊,送到北京去,表達咱們要用生命保衛毛主席的決心!
此言一出,全場嘩然。
大家看看那堆土,再看看池長耐,都不大相信他的話是真的。
池長耐卻說:“趁着今天日頭好,咱們就快辦這件事吧!長平呢?你先給我抽!”就罷就将胳膊伸給了赤腳醫生池長平。
池長平雖然手裡已經備好了一個針管子,但還是猶猶豫豫地對池長耐說:“書記,咱非得這麼辦不行嗎?”
池長耐無比堅定地說:“為了保衛毛主席,頭可斷,血可流!你快抽吧!”
池長平隻好走近他,将針管紮進了他胳膊上的動脈。
抽滿一針管子,他便拔掉針頭,将血射到了那堆幹土上。
那血到了幹土上,立即吸起一根土巻兒,活像一條紫紅的蚯蚓。
看着這一過程,許多人臉上怵然生悸,有人竟悄悄向外溜去。
然而門口早有民兵連長葉萬舉把守着,誰也不準出去。
抽完池長耐的,大隊幹部、黨員、團員又一個個接上,最後是普通貧下中農。
我是第八個被抽的。
當針頭刺入動脈,我看見我那紫黑的血一點一點充滿了針管子時,我的心髒與思維一片麻木。
這邊抽着血,那邊有人就和着土。
鮮血把鍁和土染得通紅通紅,腥氣彌漫了整個院子。
等把最後一個人抽完,那堆幹土也成了血泥。
池長耐親自拿過墼塊模子,用水洗了幾遍,然後端放到一塊平整的地面上,讓别人把血泥弄到了裡面。
他用手将泥拍結實,抹平,然後将模子提了起來
。
一個血墼塊就做成了。
池長耐擡起一隻血手向葉萬舉道:“萬舉,看守的任務就交給你了。
”
葉萬舉答應一聲,立即帶一個民兵身背鋼槍,站到了血墼塊的旁邊。
池長耐又說:“咱們的任務勝利完成了,葉從粉,你帶着大夥唱一遍《大海航行靠舵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