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給毛主席治喪期間,你敢說這種下流話?等會兒向毛主席請罪!”
等把袖箍和胸花發完,池長耐讓大家到靈棚前站好,先打開收音機播放中央人民廣播電台的“新聞和報紙摘要節目”。
于是,他們得知北京的政治局委員們在為毛主席守靈,得知全國人民都沉浸在
悲痛之中,得知全世界全國人民都在沉痛哀悼。
聽完半小時新聞,池長耐高聲喝道:“三松,給我站出來!”
三松低頭耷腦,從人群中走到了前邊。
池長耐說:“這個三松,真是個混帳分子!在今天早晨這種時候,他還敢說下流話!要不是看你貧農出身,我今天就抓你個現行反革命,把你綁到公社裡去!”
三松這時早吓得篩起糠來。
池長耐又說:“還站着幹啥?還不向毛主席請罪!”
三松便向前“撲騰”一跪,哭着喊道:“毛主席,我該死!毛主席,我該死!”
池長耐踢他屁股一腳,向我們揮揮手:“來,都一塊磕頭!”
于是,我們這些沒有罪的人便也向着毛主席像跪倒,連連磕頭,并哭喊起毛主席毛主席。
上午我們照常下地幹活,滿地的人都戴着袖箍,觸目皆黑。
收工回去,我們回家再把胸花也戴上,然後趕到大隊部那裡磕頭。
傍晚,也是這樣。
這天晚上,我做為一名基幹民兵,被民兵連長指定為毛主席站崗。
我站的是晚上第二班,也就是從十點到十二點。
我因為家裡沒有鐘表,怕上崗上晚了,吃過飯到防震棚裡呆了一會兒便去了大隊部
。
靈棚前邊早挂了一盞馬燈,兩位民兵正在那裡持槍肅立。
我問他們在哪裡等着接班,他們向後邊的防震棚一指,我便去了那裡。
民兵連長葉萬舉正和幾個民兵在防震棚裡打牌。
這讓我吃了一驚。
我想,正給毛主席他老人家辦喪事,全國上下都禁止娛樂活動,他怎麼還敢在這裡領人打牌?可我不敢說,隻好坐在那裡看起了熱
鬧。
他們打的是“四門”,兩人一組對陣。
葉萬舉一旦輸了,都要狠罵對方,要操死對方的娘和姐姐。
和他一幫的池學石不敢還口,隻是嘟噜着一張臉繼續出牌。
玩着玩着,便到了十點。
葉萬舉看看桌子上的小鬧鐘,讓我和池學石接班去。
我倆出了防震棚,便走到了靈棚那兒,從上一班的人手裡接過了鋼槍。
等那兩個人去了防震棚裡,池學石端起槍瞄了瞄
,小聲道:“我槍裡要是有子彈,我就去把葉萬舉崩了!操他娘,我一晚上挨了他多少罵!”
我讓他這句話吓壞了,急忙勸他道:“可别胡來,你想想,咱們這會兒是給誰站崗呀?”
池學石回頭看一眼毛主席像,說:“毛主席要是活着,他也會同意我這麼幹的!”
我說:“你越說越離譜了,趕快老老實實站崗吧!”
他這才不嘟囔了,站在那裡一聲不吭。
我和他無話可說,便将眼睛向着院裡随便去瞅。
我看見,此時挂着“支部辦公室”的屋裡還亮着燈,從裡邊隐隐約約傳出姑娘的笑聲。
這引起了我的注意。
我想知道誰在那裡,但因為玻璃上貼了白紙,看不見裡面。
我心裡立即煩躁起來。
我早就知道,這間“支部辦公室”平時隻供池長耐一個人用,而玻璃上的白紙,完全是為了遮住隐秘才貼的。
前兩年遮住的是他和我姐,而此時遮住的又是誰呢?
過了一會兒,那門突然打開,一個姑娘的身影閃出來,興沖沖地向院子外面走去。
我看出那是誰了。
那是葉從紅。
我的腦袋頓時大了起來。
我憑直覺判斷,葉從紅和池長耐之間要有事兒。
若論家族關系,我和葉從紅是血緣很近的堂兄妹,我和她共有一個曾祖父。
我爺爺兄弟三個,我爺爺是老大,她爺爺是老三。
平時我們兩家關系一直不錯,她見了我的面也是哥長哥短的。
說實話,
我也挺喜歡我這個堂妹,因為她長得漂亮,也非常聰明。
她比我小兩歲,在學校裡一直是優秀學生,今年夏天才剛從公社中學畢業。
他們之間有事兒,肯定也是葉從紅想求池長耐讓她上大學。
哪一個高中畢業生,都會盼望着自己能去上大學的,除非他是白癡。
然而,池長耐如果答應了她,會把他安排在哪一年呢?
我想,五年之内她是沒有門兒了。
要安排,隻能安排在七年之後。
據我所知,七年之後的那個名額池長耐還沒有落實到誰的頭上。
如果是那樣的話,我們這個家族就會接連出兩個大學生了。
盡管手段都很卑劣,都很可恥,但畢竟要達到的目的是讓人羨慕的。
想到這裡,我心裡的卑劣與可恥都被興奮擠到了一個小小角落裡了。
我想,葉從紅即使和池長耐有事也可以原諒,反正她不争别人也要争,别人用的手段也不會比她高級。
又過了一會兒,“支部辦公室”裡燈突然滅掉,緊接着池長耐走了出來。
他鎖上門走到靈棚前面看看,說:“是你們倆呀?這崗可得好好站,要千萬提高警惕,不要叫階級敵人鑽空子破壞!”
等他走出院子,池學石小聲嘟哝:“鑽空子?還不知誰在那裡鑽空子呢!”
我便明白,這家夥也猜出了池長耐和葉從紅的關系。
但我裝做沒聽見,繼續在我的崗位上肅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