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來想去,毛主席就比咱親爹還親!現在他老了,咱們首先要盡一份孝心,好好地伺候
伺候他老人家!”
接着,他就講了他的打算:在大隊部建一個靈棚,挂上毛主席的像,民兵一天二十四小時為他站崗。
除了地主富農四類分子,其他社員都要戴孝,就像死了親人一樣,一天三時到這裡叩頭。
對他的這種安排,大部分人都點頭稱是。
當天下午,大隊幹部便分頭帶人行動,有上山砍樹的,有去公社商店買黑布白紙和主席像的。
到了傍晚,材料備齊,人們連飯也不吃就忙活起來了。
一批男社員搭靈棚,一批女社員做袖箍,還有一
些姑娘則負責做人們胸前戴的白花。
那些姑娘在做胸花之前,人人都在辮梢上系上了白布條兒——這是民間女性最普通的戴孝形式。
我的任務是為靈棚寫字。
我拟了一副對聯貼在兩邊的門框上,上聯是“繼承毛主席遺願”,下聯是“将革命進行到底”,橫批則是“偉大的領袖和導師毛澤東主席永垂不朽”。
等到社員們用木棒和蘆席将靈棚搭起,我寫的這些字便貼了上去。
接着,池長耐一邊哭一邊在靈棚中間貼上一張毛主席像。
貼完後看了看,他擦擦眼淚喊道:“葉從紅!葉從紅!”
葉從紅正帶領着一群姑娘在旁邊做白紙花,聽見喊聲便跑了過來。
池長耐指着毛主席像說:“你扯一個黑布條,結幾朵大花,搭在主席像上。
”
葉從紅答應一聲,去大隊會計那裡要來黑布,很快做成了。
我在一邊看了之後,從内心裡承認,這個今年剛剛畢業的女高中生的手非常靈巧。
看看天色将暮,池長耐提着鐵皮喇叭筒到河南崖喊了起來:“磕頭啦!都來給毛主席磕頭啦!”
除了“四類分子”,全村男女老少很快都來了。
池長耐說,黑袖箍和白紙花做得還不夠,先由黨員和大小隊幹部佩戴。
于是,一批人走出人叢,去拿這兩樣東西。
然而拿來之後,有的人卻發現自己
打了赤膊,無法戴起。
有人要回家穿衣服,池長耐卻說:“還用回家?我給你們做做樣子!”
說罷,他将自己的破褂子一脫,将黑袖箍往胳膊上一套,拿過一根卡針往肉上一攮。
胸花的佩戴,也是如此辦理。
衆人在一邊看得心驚肉跳,然而池長耐卻面不改色。
他一邊弄一邊說:“盡孝心就
要有盡孝心的樣兒,是不是?”
那些沒穿上衣的黨員或幹部,隻好學了他的樣子,但用針往肉裡攮時卻龇牙裂嘴。
這時,靈棚前忽然火光閃閃。
我轉臉一看,原來是幾個老貧農蹲在那裡燒起了紙,火光照亮了他們臉上的一條條皺紋和一道道淚水。
我想,這不是搞封建迷信那一套麼?
可是池長耐并沒有制止他們,依然指揮着黨員幹部戴袖箍和胸花。
等到該戴的都戴完了,他高聲喊道:“跪下啦!磕頭啦!”
于是,大夥都沖毛主席像跪下,一下下磕起頭來。
在這光景,池長耐又大哭起來,許多人也都大哭起來:
“毛主席呀!”
“毛主席呀!”
“我的親爹呀!”
“我的親爺爺呀!”
……
哭過一陣,池長耐爬起身來宣布晚磕頭結束。
凡是戴了袖箍和胸花的就戴回家去,這幾天無論幹啥都戴在身上。
有人說,袖箍結實,啥時戴都可以,隻是那胸花是紙的,不經糟踏,是不是隻在來磕
頭的時候戴着。
池長耐說,這樣也行。
末了,他還讓大隊會計和葉從紅組織婦女姑娘通宵不睡,一定要在明天早晨讓前來磕頭的人都能戴上袖箍和胸花,這兩人在人群裡答應着。
人群散掉,這裡留下兩名民兵守衛靈棚,大夥便各自回家了。
我娘把飯做好,我們一家三口食不甘味。
我娘捧着粥碗說:“俺整天尋思,咱活八輩子也活不過毛主席,他怎麼說沒就沒了呢?”
我爹說:“整天萬歲萬歲的,白喊了。
”
我娘說:“往後,誰再當毛主席?”
我糾正她道:“不是誰當毛主席,是誰當主席。
”
我爹說:“管他誰當,反正咱是老百姓。
百姓是群羊,誰來誰趕上。
誰當毛主席咱也照樣打莊戶。
”
我娘說:“可俺擔心一件事:要是換了主席,也把上大學的辦法換了怎麼辦?咱喜子不就白等白盼了麼?”
我心裡怦然一動,有擔心更有希望。
但我想了想立即說:“不會的不會的,誰接了毛主席的班,也得照着他定的方針政策辦。
因為誰不那麼辦,誰就是修正主義分子。
”
我爹我娘一起點着頭說:“那就好,那就好。
”
第二天早晨我們再去磕頭,人人都戴上了黑袖箍和白胸花。
當然,所有的人都沒忘了穿着褂子去。
這兩樣東西往每個人身上一戴,大隊部的院子裡格外增添了悲痛氣氛。
在這悲痛氣氛中,池長耐一邊幫池長鎖和葉從紅向人們分發着這兩樣東西,一邊說:“葉從紅真有本事,這麼多的胸花,一夜就鼓搗出來了!”
葉從紅臉上紅紅地說:“這哪是我的本事?一大群姐妹都沒睡覺呢!”
池長耐說:“對對對,大姑娘們都不簡單!”
有個叫三松的小夥子在旁邊說:“不假,哪一個脫了褲子也是不見蛋(簡單)!”
池長耐立即把眼一瞪,指着他說:“三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