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剛好小學畢業,學校也已考慮把我“保送”到名牌大學——這是後來才聽校長講的,1966年學校的第一張大字報“揭發”校長培養“白專典型”,我算是有幸同校長“并列”上榜了一回。
第二個“右派分子”是教我們生物課的莊老師,其實他應該算是一位建築設計師,縣裡好幾棟出名的建築物、包括這個學校的整體設計、甚至還有大橋都是他設計的。
不過他教生物也不賴,講得生動有趣,有許多故事是他的親身經曆。
他住在學校男生宿舍樓下的“夜間廁所”旁邊,我有時候偷偷去找他也要忍受那臭氣熏天的折磨。
莊老師不在乎這種待遇,還利用廁所前面的空間養了一大群雞鴨兔子,飼料就是學校的食堂——“大膳廳”掃掉的殘羹剩飯,每個動物都養到七八斤重,有時十幾斤,全部送給學校上解剖課用。
泉州地區辦起“共産主義勞動大學”借他去編寫教材,“強借荊州而不還”,學校要他回來也不讓來了。
直到66年7月,幾百個同學硬是到“共大”把他“揪”回來批鬥,我才又見過他一面。
第三個“右派分子”是化學老師,姓餘。
雖然我接觸化學較晚,他卻成了我的“忘年交”,而且影響了我一輩子。
剛上了幾節化學課,他就約我們利用周六、周日制作一些化學試劑賣給學校賺錢。
“十年浩劫”時偷偷把珍藏起來沒有被紅衛兵燒掉的化學化工書籍送給我,造就了一個“化工工程師”。
還有幾個“準右派”或者叫做“内定右派”,其中有一個是我的英語老師,姓黃。
據說他的爺爺是滿清最後一個(當然也是中國最後一個)武狀元,監斬黃花崗七十二烈士的劊子手(監斬官)。
他留學過英國,學的是曆史,但教的卻是英語,可能也是政治原因。
黃老師從不備課,每次都是等到“兩分鐘準備”鐘響時才夾着一本英語書姗姗來遲。
課堂上給大家講英語故事,猜謎語,做遊戲。
記得有一次他出了一個謎語“Mygrandmotherdoesn'tliketea,whatisshelikes?”全班隻有我一人得出正确答案,從而得到他的“個别輔導”。
其實“個别輔導”還另有原因:他的女兒黃丹萍與我不但同班,而且就是80年代流行歌裡面唱的“同桌的你”——我剛上初中就與她同桌。
丹萍是公認的“校花”,美得成為全校女生都妒忌的對象!我很難在她的臉上找出什麼缺點來,不過這也是後話,因為當時我從來沒有仔細端詳過她,隻是聽其他同學議論而已。
那個時候男女生不喜歡同桌,如“不幸”同桌的話要劃“三八線”,我和丹萍沒有劃“三八線”,而且兩個人“臭氣相投”,上課時都不大聽老師講課,偷偷在抽屜裡做小動作。
有一次我在抽屜裡釘了兩個小鐵釘,架上一條鋼絲,她在一邊彈,我用手指頭在另一邊跳動着按,兩個人的耳朵都緊貼在桌面上聽“鋼琴”,忘了下課鐘響,雙雙被同學們逮了個正着!其實我很少跟她講話,三年初中私下裡聽過她兩句話,竟都是“恨”!
第一次是剛剛同桌不久,有一次丹萍偷偷對我講:“念小學的時候,我的成績一直是全校第一,上了中學,卻每一次都是你得第一,我隻能得第二。
我恨你!”
第二次是轟轟烈烈的寫大字報期間,我們班裡給每一位老師都設了“大字報專館”,準備給黃老師“設專館”時,同學們都知道黃老師對我“最好”,逼着我至少得說出黃老師的一條“罪狀”,否則就“沒完沒了”。
我想了半天,總算找到一條“罪狀”:“黃老師在教我們‘錢’這個英文單詞時,拿着5分錢對我們說‘Ihavemoney,Ilikemoney!’分明是在宣揚資産階級金錢至上的思想”。
同學們七嘴八舌又添了幾條“罪狀”,然後上綱上線,從馬恩列斯到毛的經典著作裡找了許多語錄,記得有馬克思的“資本從頭到腳,每個毛孔都流着血和肮髒的東西”,還有毛語錄“凡是反動的東西,你不打,它就不倒……”,洋洋數千言,把黃老師批得“體無完膚”。
大字報最後署下了十幾個同學的名字,我的名字排在前頭。
當天吃晚飯後,碰上了同桌的她,隻有三個字:“我恨你!”
兩句“我恨你”就這樣伴随着我的忏悔過了好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