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哥”,事過幾個月後我問英哥為什麼開槍?英哥答道:“那天我剛好在玩一支新步槍,子彈已經上了腔,我瞄準那人的屁股想試試這槍的威力,沒想到竟打在他頭上”。
死的是一個名牌大學的學生,可憐他的父母、親戚們對他寄托了多少期望、投入了多少心血,不到一秒種就這樣在古鎮的街道上成了孤魂野鬼。
“八派”說是他們有一個人無辜被“紅總”打死,立即把原來準備調往鄰縣參加武鬥的幾門大炮搬過來架在與鎮子隔河相望的一個山坡上,然後派人到鎮上同“紅總”交涉,要“紅總”交出“殺人兇手”。
鎮裡的人們用肉眼就能看到大炮對準什麼地方,紛紛逃命。
我的鄰居們更是惶惶不可終日,我們也跟着父母到離小鎮不遠的親戚——我的姨母家避災。
臨走的時候我表哥來送行,嘴巴還是那麼甜:“舅父舅母你們走好,表哥表弟也走好,祝你們平安!”我也說了一句:“表哥你要革命也不要太‘積極’,槍炮可是不長眼睛的……還是祝平安吧!”表哥的眼睛亮亮的,不知道是不是噙着淚水。
在姨母家聽到農民們講的全是“紅總”的壞話,說“紅總人”都是“青面獠牙”、“殺人不眨眼”、“跟土匪一樣”,連老實巴交的姨父、姨母都認為這是事實。
他們還拿出前不久分到的“戰利品”,有一匹布,兩聽豬油,還有一盒餅幹,說是有一次大隊民兵營長帶着全村的“貧下中農”攻到鎮上的華僑商店搶到的——這時我才明白為什麼“農民軍”“攻街”那麼積極!
住在姨母家的第二天半夜就聽到鎮上傳來了轟隆隆的炮聲,後來夾雜着其它聲音,象過年時放鞭炮一樣。
姨母的鄰居們高興地談論着“戰事”:“八派向紅總開戰了,紅總要完蛋了!”我不管“紅總”、“八派”誰勝誰負,擔心着姑母一家和其他親戚、朋友、同學們的安危。
天亮後不久,有人從鎮裡帶來了我表哥的死訊。
母親一聽,急得就要回鎮子裡去,被姨母一家勸住:“現在還不知道這消息是不是真的……即使是真的,你現在回去也沒有什麼用,兵荒馬亂的,再住幾天等局勢穩定了回去不遲。
”可是第二天我的父母還是決定回家,姨母一家也跟着一起到鎮裡。
戰鬥早已結束,聽路人講“紅總”是從縣裡請來救兵——“戰派”,趕走了“八派”才重新“掌權”的。
剛走進大街,就聽見凄厲的哀樂聲傳來,隻見“紅總”的人馬擡着三具棺材在街上示威遊行,上面都貼着“永垂不朽”、“活着緊跟毛主席,死了就見馬克思”。
不消說,其中有一具裡面躺的就是我表哥。
母親一見,眼淚刷刷的掉下來了,嘴上說着:“人死了還這麼折騰幹嘛!”
我們先到二姑母家,在門外已經聽到裡面的哭聲。
進門以後,大家先哭一場,然後我的表姐斷斷續續講了表哥的事情。
原來我的表哥在炮聲響後不久跑到樓下,再跑幾步路就脫離危險了,聽見樓上“戰友們”的呼救聲,他又折回上樓去救别人,已經救下一個,在将第二個傷員背到樓梯口時,一發炮彈在他們的面前爆炸。
直到天亮以後“紅總”的人上樓才發現已負重傷、昏死過去的他,送到醫院以後,姑母和表姐趕去醫院,醫生說“失血過多救不過來了”。
但表哥卻還清醒,也知道已經失去了一條腿,對我二姑母和表姐說:“媽,姐,我辜負了你們的栽培……”
母親發表她的意見:“人死不能複生,趕緊讓他入土為安,不要再讓‘紅總’瞎折騰了!”二姑母卻說:“他是英雄!他應該是烈士!”母親反唇相譏:“烈士有屁用!能當飯吃嗎?”兩個人吵鬧着,大家趕緊勸架,我拉着母親悻悻回家。
過了幾天,“紅總”開追悼會,宣布我的表哥等人是“革命烈士”,把操場邊原來豎着“抗戰陣亡将士紀念碑”(五十年代已被毀,我小時侯還看到躺在地上的石碑,陰刻的九個大字蒼勁有力,聽說是十九路軍一個軍官寫的,有人說它有可能是中國第一個“抗戰陣亡将士紀念碑”,因為它立于“七七”事變前幾年)的那塊地辟為“烈士陵園”,表哥他們就“安葬”在那裡,上面豎着的新石碑也有一行字“革命造反烈士千古!”
不久以後,“造反派”“大聯合”,成立了“革命委員會”,實質上是“八派”掌權,又把“烈士陵園”毀掉,将這些“造反烈士”的屍骨挖起來埋到鎮北的亂墳崗裡。